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懒猫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蓝鸟记 作者:亦舒 | 书号:18166 时间:2016/8/5 字数:9818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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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怕声音。 是真的怕,有一点点奇怪的声音,我便睡不着,整夜张着眼睛,第二天没有力气工作,所以我痛恨杂声。 家住在铜锣湾,但是我从来不住在家里,我的福气好,姑妈嫁了一个很有钱的人,姑丈在浅⽔湾有一憧房子,这幢房子大多数的时候空着,尤其是夏天,他们两夫到处旅行,把房子给我,屋子里只有我与一个老佣人作伴。 我情愿每天开车一小时半,花汽油钱来回浅⽔湾。那幢房子不是盖在大路上,车子停了以后,我们还得走一条小路下去。真是静。 敖近除了我们这一幢房子,只有另外一憧。而另外一憧房子,据姑妈说,从来不见有人出⼊。我也不见有人出⼊,这使我觉得奇怪。 谁住在那里呢?两幢房子是差不多式样的,显然由同一个建筑师设计,但是那住客是谁,我们从来不知道。 从另一条小路,可以走到一个沙滩去,沙子虽然耝一点,不过⽔很⼲净。 住在那里有点寂寞,真的,但是那种寂寞我习惯了,我不介意。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,⺟亲去世之后,我更寂寞。⽗亲健康不太好,由舅舅照顾他,我顺理成章的跟了姑妈。 我的生活很静,每天上班,开一小时车,下班,开一小时车。我开车开得很好,至少比一般人想象中的“女人开车”要好,我开得快,但是准,只是我的车子不太理想,只是一部TR6。,我情愿开一部莲花,因为莲花这名字好听,我也情愿开E型V十二,但是更加买不起。 我的TR6是⻩⾊的,我一直喜⻩⾊的车子,据我⺟亲说,极小的时候,我画了车子,就用⻩⾊涂在车⾝上。⺟亲总是把我形容得很特别,其实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。 从公司回到家,我总是看书看报纸。我不喜音乐,我只有一只小无线电,是用来听新闻的,那一套伟大漂亮的唱机录音机,我从来不碰。 看书看报没有声音。老佣人有时候以为我睡着了,她会轻轻的推开门看一看,然后才离开。她说她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乖的年轻女孩子。 她跟我姑妈说:“侄姐小真好,侄姐小真是难得,这么年轻,这么规矩,连鲜⾊⾐服都不见一件,裙子都是规规矩矩的,自己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,又没有架子,侄姐小真好…”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好,不过年纪大的人也喜静就是了。况且我又没有朋友上门,男女都没有。我是一个有怪癖的人。周末我也不出去,有时候只到沙滩去坐着。 我没有老佣人想象中的那么乖,我常常偷姑丈的好酒,喝得醉醉的,上睡一大觉。 这都是一个人在失恋状态中应有的表现。 泵妈有时候说:“两年了,人家都儿女満堂了,你还念念不忘⼲吗?真傻。” 我笑笑。 要忘记一个人,在别人来说,也许只是三五天的事,在我来说,恐怕要三、五年,我不知道,真怕要三、五年,也许还不够。我是一个笨人,不懂适应环境。 然后有一天我回家,我看到了对面那幢房子,有人在抹玻璃窗,我有点惊奇,有谁要搬进来了?一定有人。于是我慢慢走过去,坐下来,看住那个抹窗的人。那也是一个老佣人,她做工夫很慢,但是做得真仔细。我看着她很久,然后我朝她笑了笑。 她也向我笑了一笑。我想不出我可以对她说什么,所以我走回家去,我告诉我们家的阿佳说: “隔壁有人要搬进来了,不骗你。” “谁﹖”阿佳问。 我说:“我不知道啊,有人在抹窗,我看见的。” “啊。”她说:“我去问问看。”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,停好了车子,走下小路,看见有人在搬动家具,我豫疑了一下,我想走过去看看到底在发生什么事,但又不敢,如果那里的主人看见了,必然说我多事,我不想给邻居一个这样的印象。 但是一瞥间我看见那些家俱都是桃木花梨木的,深深浅浅,好看极了。 回到家,阿佳跟我说:“对面那家人姓辜。” “古?” “不,姓辜。”阿佳说:“很怪的姓。” “啊,辜鸿铭的辜。”我说。 “什么?”阿佳问。 “没有什么。”我说。 晚上,在二楼的睡房里,我掀开一点点窗帘,我向对面看过去,有灯光,但是看不见人。到底邻居有人住了。我并不是太⾼兴,我喜这里主要的原因是静,有人搬进来,如果那是个静的邻居,倒还好,如果吵起来,我吃不消。 照我这几年的运气来说,我实在不算运气好,所以这邻居,八成是个吵的。我的天。 我预测得很对。 也不能算我对啦,反正这年头,每个人都爱声音,爱热闹,我是个少数不幸的例外。 第三天我下班回家,我看到那间屋子门口停着一辆银灰⾊的保时捷九一一E。 好车子。我想。 主人来了。 有人在修花。 那个老头子花匠抬头向我笑了一笑。我也向他笑笑,笑不会错。 到晚上七点钟,我实在笑不出了,那边传来不停的流行音乐,我很生气,我掀开窗帘,看见对面屋子前面停着満満的车子,有几部甚至停到我们这边来了,庒倒了我们家的一株玫瑰。 他们在开舞会,老天晓得他们的舞会几时散,今天甚至不是星期六。 我坐在房间里看小说,一直到十一点,那一大阵音乐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,舞会进行得极之狂疯,只苦了我一个,我瞪着闹钟,我明天七点钟要起的,老天,我从来没有迟上的习惯,真倒霉。 今天是睡不成了。 阿佳来敲我的门,她问:“姐小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 我说: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 阿佳问:“姐小,我们这一个晚上怎么睡啊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我在往耳朵里塞棉花。 她替我关上房门。但是我睡不着,耳朵里塞棉花有什么用,那音乐是无不⼊的,开头我还以为是唱片,后来听出是真人乐队在演奏,这芳邻的花样也就很透了,我实在不了解,玩也不是这样的玩法。 舞会是两点半散的,跑车呼啸着散开。 那天晚上我没睡过。 第二天起来,黑眼圈,肿眼泡。 阿佳说:“姐小,如果这种音乐不停,我们要去提出警告的,如果警告没有用,我们去报巡捕房。”他们老派人管察警局叫“巡捕房” 我在喝咖啡,我说:“算了,也许他们只是庆祝一下…新居⼊伙?如果今天还是这样,就没话好说了,不能怪我无礼,我们总得保护自己。” 这一天我上班真是魂不守舍,整天在喝咖啡提神,我发誓如果今天晚上这个邻居还是这样,我就要发作了。 下了班,那辆保时捷停在门前。真是大胆,这条小路是很难开车的,他能把车子开下来,真不简单了。 很奇怪,我并不是十分恼怒,至少没有像以前,以前我听见奇怪的声音,真想拿斧头杀人,但这一次并不是,因为我看得出(听得出)昨晚他们玩得十分⾼兴,既然有人⾼兴就好了,我总不能叫每个人陪我不⾼兴。 今夜不会有同样的事了吧? 就在我要上的时候,我听到了音乐,我很吃惊,因为那是一段很好的音乐,而且重复了又重复,实在有点如怨如诉的样子,我不喜音乐,而且我不懂,我只懂书与画,但是这一段音乐是好的,我不讨厌。 它一直没有停。 我又拉开窗帘,我想我快要变瞥伯了。没有灯,车子也没有,只有音乐。黑暗里听音乐,很好。 音乐是一点多两点停的。我在音乐停止之后才睡着,我很晚才起,第二天是周末,不用早起来。起后我喝咖啡,打电话给一个爱音乐的朋友。我把昨天听来的音乐哼给他听,我问:“是什么?你知道吗?”他笑了“当然,那是一首国中民歌,是小提琴拉的,很出名,也相当好听,只是知道听的人还不太多就是了。” “啊,”我说:“谢谢你。”我挂上了电话。 那辆保时捷回来了。 我换了⾐服走出去。我想女孩子是不开保时捷的,所以开这车的人一定是男人,那个老花匠在抹车子,我坐在自己门口晒太。老花匠见到我了,又笑笑。 我问他:“这车是你们家少爷的吗?” 他怔了一怔,略为犹疑了一下,然后低声说:“是,这是我们少爷的车,这是我们家少爷的房子。”他继续抹着车。 我走过去,到他们房子那里,那建筑式样与姑妈这一憧是一样的,小花圃进去,一面落地长窗,只是我们这里长窗进去是客厅,他们那里长窗进去,却是书房。我只隔着玻璃偷偷看一看,就呆住了。这么大的书房!他用了客厅做书房。 我看到一大束玫瑰花,揷在一只蓝⽩的国中瓷瓶里,那只瓶子有点斑驳,不晓得是古董还是旧货。一张大概四呎乘三呎大的桃木书桌,上面摊満了文件、信件、书本、裁纸刀、纸镇、图章,什么都有。我喜那些纸镇,什么样子的都有。还有几件平衡玩意儿,都是金属的,我也有几只,放在写字间,有一个小人,站在一块木头上,怎么推也推不倒。有空的时候,推一下很好玩,只有寂寞的人才会在写字抬上放这么多东西,他寂寞吗? 他不大像寂寞的人。 书桌上的东西我看不完了,地板刷得很亮,腊打得很好,铺着一张巨型蓝⽩花纹的地毯,上面是真⽪的沙发,一看就知道是真⽪的,墙壁上悬着四幅字昼,看上去也很好,反正中西混杂得很美,书柜上都是密密⿇⿇的书。在安乐椅有一本线装的红楼梦,翻开来摊着,上面有几瓣玫瑰瓣花,已经变了棕⾊。 我觉得我在偷看,像个孩子站在糖果店面前,看个満⾜,我又有点难为情,于是赶紧离开。 我有点脸河邡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。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个主人是怎么样于的了,只要看他的书房便知道,他长得如何呢?可以想象。 他一定相当⾼,相当瘦,五呎十一吋?一百三十六磅?有略长的脸,长的头发,清秀的脸,清秀的眉⽑眼睛,不常常笑,笑起来像个孩子,车开得不大好,但是爱开快车,有幽默感,学识很好。 我笑了。 如果那个人跑出来,又黑又胖又矮,那怎么办? 我的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,像个孩子一样,啊老天啊老天,我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有趣兴⼲什么?是的,我寂寞,是的,我一直没有碰到适合的男孩子。 一般的男孩子都太-…现实。这年头的人都太现实,也不能怪他们,生活如此,生活迫人。 现在这个人,我对他很有趣兴,我想认识他,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胆子了,以前我会跑过去说“你好吗?我是什么什么人,我们是邻居”现在,现在不行了,现在我老了。 等他过来跟我打招呼?他这么多朋友,又这么懂享受,他也许还有很多女朋友,很多。他不会过来的。 有人说:“如果你要一样东西,不要等人家施舍,走出去,争取!” 但我是不行了,我还是等一下子吧。这里附近如果有这么一个理想的男孩子,真是幸运。等一下也不妨,我叹一口气,不知道他的样子如何,我不介意一个人的样子,本质与格才是最重要的。 他每夜放不一样的音乐,每支音乐都很重复,到深夜才停止。我买了一副耳塞,不爱听就塞住耳朵,耳朵有点,早上起来时并不好受,但总比失眠好些。 阿佳很愤怒,她不喜对面那家人,所以她从来不与他们说话,她说她被吵死了,我只好苦笑,但是我们始终没有见过那里的主人。 我常常在有空的时候过去张望一下,除了那个佣人之外,也不见有什么人,那两个佣人的年纪很大了,一个是花匠,一个是煮饭的,他们倒是很礼貌。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我,不过我是注意对面那家人家的,我留意着他们每一个人的举止。 有一次,我在星期六上午出去为阿佳带点罐头食物回来,看到一辆保时捷在我面前驶过,银灰⾊,我认得那号码,就是我们那邻居。我加了油,追上去,我实在想看看他长得怎么样。我追到它旁边了,一舂之下,却有点失望,因为车里只是一个女孩子,长发飞舞,腥红的嘴,戴着一副大大的太眼镜,一件⻩衬衫,一看就晓得是个美女。 我怈了气,车子慢下来了。 他的女朋友? 我一整天都在想,他的女朋友?当然,那还用问?有谁敢开他的车子?当然是他的女朋友。而且又这么漂亮,我黯然的想:太漂亮了。 为什么每一个看得上眼的男孩子,不是结了婚,就是有了女朋友?永速被一些⾼明的女孩子捷⾜先登?永远轮不到我?我躺在上想了一个下午。 那辆银灰⾊的跑车停了一个周末,没有动过,没有音乐。 当然,有人陪就不必音乐了。一连好几个当然,把我过去想认识他的念头,完全打消了。 我还是很寂寞。 那屋子里时有时停的音乐,阿佳与我都习惯了,不以为奇,我跟着下来,把好奇心庒抑了下去…管人家面长面短?还是好好的工作吧。 夏天近了,天⽇渐长,下了班开车回来,那太还很好,我常常嫌自己的脸⾊有点苍⽩,于是走到沙滩那里坐了下来,没想到有人比我先到。 是那个长发的女孩子。她穿著大花鲜的两截泳⾐,躺在⽑巾上。 我看看她左右,不见有人,她一个人? 她也看见了我,向我笑笑。她的牙齿小颗的,雪⽩。 她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美女,纵然带点俗,还是美女,她的伴侣呢?没有空﹖在听音乐﹖她的脸是明朗的,一点沉郁都没有。 我们两个人在沙滩上坐着,终于她拉起大⽑巾,走了。 临走她向我说:“你住在对面的房子里?” 我点点头。 “我们是邻居,”她说:“我们住得很近。” 她笑着走了,即使穿著游泳⾐,也还留下一阵香风。 我有点反感,我心里说:才不是,你并不住那里,只不过因为你男朋友的缘故。 太沉下去了,我回家帮阿佳做饭菜。 她说:“姐小,最近你吃得很少,大概是睡得不稳的缘故。真是,对面那家人,太吵了,害你瘦了呢。” 我说:“要找比这里更静的地方住,也难了,只好将就一下,除非住到荒岛去,有人的地方,难免有声音,在这个城市,做了和尚,也还是俗的,简直没地方逃。” 阿佳沉默了一会儿,她说:“姐小,你也太静了,不如过去也参加一份子玩玩,也许就不觉得吵了。” “什么话,我过去做什么?” “不,今天对面那家子,派了个人过来请你呢。说明天晚上有个舞会,请你八点左右过去。” “啊?”我一怔。 “姐小,依我看,你就过去坐一下也好,又不用搭车,就不住就马上回来好了。” 我迟疑了一下“还是到时候再说吧。” 派了人来请我?几时的事?他是几时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? 明天,明天又是舞会? 他家里真是热闹,果然六点钟不到,车子已经陆续的到了。我于是换⾐服,既然有人来请,不过去就骄傲一点。我在挑⾐服,选来选去,并没有好的跳舞裙子,只有一件红的,我没穿红⾐服已经两年了,而且也不喜红的,这件红裙子是为了某一年圣诞买的,我并没有穿过几次。 还是穿黑的吧,我穿了一件黑的长袖裙子,齐膝的,换了袜丝⽪鞋,戴一副耳环,看看钟,八时正还差一点,我躺在上想,今天可以知道他长得如何了。这是一个谜呢,悬疑了那么久,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。 我的脸还是有点苍⽩,不过算了,我不是一个相信化妆品的人,我拿起我的小⽪包,就下楼了。 走到对面,灯火通明,大门是开着的,不用通报,人人可以进去,这样做有点危险,不过満屋是人,这里又离市区远,也就没多大关系。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看见我,上来,一手拉住我“你来,实在太好了。”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我,明的脸上忽然罩上一阵影“你真好看,”她说:“家瀚就是喜你这样的女孩子。” 家瀚?家瀚是谁?谁喜我这样的人? 她自己也够美了,桃红⾊的长裙子,露着整个背部,头发云一样的垂下来,真是死人。女孩子多数不肯赞同美,我是一个公道的人,如果对方是真的美,我只好承认。 她对我说:“你随便玩,随便走走,我们住得近,本来应该做好朋友的,但是我今晚要招呼很多人,如果冷落了你,你不要介意。” 我笑了,她这番话说得很得体,我想,这也就很难为她了。她是这里半个女主人?我慢慢的离开人群,向静一点的地方走过去。那个书房,我想,我要到那个书房去看看。 我摸索着,这座房子的间隔我很,因为跟我们那里是一模一样的,连灯开关位置都一样。我按亮了书房的灯,那盏灯在地上,很黯,仅仅够亮光看得见房內的布置。 我坐在那张真⽪安乐椅上,一低头。那本红楼梦还是在地毡上,我轻轻的拾了起来,抖落了上面的瓣花,拿在手中,左边有几个⽔晶瓶子与杯子,我打开瓶子闻闻,是很好的拔兰地,我倒了半杯,喝了一口。 太舒服了,这个书房,我关上了门,才发觉这房间的隔音设备很好,客厅外面人声音乐声顶沸,但是书房里只隐隐的听到一点点。 我几乎是躺在这张大椅子里的,享受着。这书房是这样悉,我在外边不知张望过多少次了,我很⾼兴,又站起来,每样东西摸一摸,走到一个书架子前面,我看到了一只照片架子,我拿起来看。 照相架子是⽔晶塑料做的,里面一张黑⽩照片,拍得很好,一个男孩子与女孩子。我拿到亮光附近去一看,发觉女的就是那个漂亮的女孩予,这个舞会的女主人,而男的…我呆住了。 真有这种巧合?纤长的⾝子,秀气的脸,秀气的眉⽑眼睛。我的天。我拿着镜框的手一直抖,没有办法停下来,太巧了,这样的人终于被我找到了。即使他已经有了女朋友,看看也是好的。 我走到他的书桌面前去,我看到了一颗⾎红的图章,我拿起来一看,图章后刻着“辜家瀚”三个字。啊,他就是家瀚。他就是家瀚。 我放下了一切,我一定要走出去,去找到他,去看他一眼。我拿着酒杯,推开了书房门,回到人群里,一张张脸的找,但是我找不到。 我又不好去问这个女孩子,我颓然的一个人回书房,躲在里面吃闷酒。 我想,也许他还没有来,他还没有来。他有事。但是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。是的,我向自己笑了,拿着酒杯,很是得意。我可以在这间书房里过一辈子,我真可以。 我喝了不少,看了半本红楼梦。坐在地毡上,头渐渐沉重,我抬不起眼来。我想我是醉了。我倒在那里,心里塞満了事,很不开心,又很开心,就这样睡着了。 真要命。 我是被热⽑巾敷醒的。我睁开眼睛,看着那个女孩子扶着我,一脸微笑。我羞得満脸通红。 “没关系。”她笑说:“你喝多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我抬起头了“对不起,真失礼,什么时候了?” “早上四点。” “唉呀,我的天,舞会散了?” “散了。”她笑笑。 我冲口而说:“他呢?他回来了吗?” “谁?”她问。 “家瀚。”我说:“他大概回来了吧?” 她脸上苍⽩起来“谁?你见了谁?你说什么?家瀚?” “没什么,没什么!”我连忙否认,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问及别人的男朋友,甚至是爱人呢?她当然要不⾼兴的了。 “你见到了谁?见到家瀚?”她拉住了我。 我尴尬起来,她吃醋了。 “不,”我也语无伦次起来“我知道家瀚是你的男朋友。” 她打断我:“家瀚不是我的男友,我叫家灎,我是家瀚的妹妹。” “啊!”我低呼了起来,充満了希望,啊!我怎么没有想到?怎么没有想到,这么说来,一切还不算太迟﹖不迟就好。我们是邻居,我还可以向他表表心意。 但是家灎的神⾊很紧张,她问:“你真看见了家瀚?” “什么意思﹖”我觉得奇怪。“我没有见到他,但是我看见了他的书房,他的车子,他的屋子…”我大胆的说:“我想见他!” 家灎松了一口气,看着我,她低下了头,很久很久,我看得出情形有点不对。她抬起头来说:“家瀚,家瀚,你永远见不到他了。他五年前撞了车,死了。” 我像五雷轰顶一样“不!”我大声说。 “是。五年前他二十七岁,最有前途的建筑师。坐在朋友的车子里去听音乐,回来车子失了事,就是这样。⽗⺟为了这个意外远远离开这里,他的屋子就空下来了,谁也没有动他的东西,直到我回来,拭去了灰尘,仍然没有动任何东西。他去听音乐的那天是下午九点。他坐在书房里看了一段小说,喝了点酒,朋友来接他,他没有开车子,恶耗在夜午传来。” 我几乎疯了,我说:“五年前,”我喃喃的自言自语“五年前,五年前我还没有毕业,我比他小十岁。” “是的,”家灎苦笑“他会喜你的,他一直喜静的女孩子,一直没有女朋友,第一次我见到你,就呆住了,这不是家瀚心目中的女孩子吗?我把你请了过来,想让你知道,你们住的那幢房子,是我哥哥设计的。” 我知道,但是太迟了,什么都有办法挽救,但是失去的生命… 我颓丧的靠在真⽪沙发上。 天渐渐的亮了。 “现在我住在这间屋子里,但是我不爱静,这里通又不方便,我想我就要搬走了!”她叹一口气“我觉得大家都不肯承认家瀚已经不在了。像今天,我老觉得他在我们中间…通常碰见这种舞会,他是肯参加的,不过老是皱着眉头,坐在一角不出声,偶然笑笑。今天我发誓他回来过。” 我凄惨的听着。 家灎说:“不要说我神经不正常,那天晚上音乐会的票子,是我去订的。我从来没有停止后悔过。” 忽然之间,我想回家了。我真正的家,不是隔壁的家。我要回去了,回去看看⽗亲,以免将来想见他还见不到,空恨自己。忽然之间,我觉得梦想是无法达到的,得到了,再失去,只有更难受,天下有什么如意的事! 我看了案头的那张照片一眼,再一眼,再一眼。 我是永远见不到我的邻居了。 我回家,睡了一觉,养⾜精神,就开始收拾我的行李。 阿佳不舍得我走,她说:“姐小啊,你走了我就太静了。”我只是笑了笑,安慰她几句。 我搬出去的那一天,家灎也在收拾东西,她的女佣人将书房的窗帘拉好,我瞥了一眼,老实说,我也相信家瀚会回来的,一个瘦长个子的年轻人,学问情都好,不大笑,声音是柔和的,穿著长袖子衬衫,工考究的⾐服,他是会回来的。 但是我要走了,终久不能在这里逃避一生一世。 但是啊我的邻居。 我黯淡的想,我的邻居,我并没有见到他。 Www.LAnm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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