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懒猫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闲云公子  作者:于晴 书号:20213  时间:2016/12/28  字数:12342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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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人有失⾜,马有失蹄,她真不该贪着晨风,躲在这种地方补眠。

  “闲云,下个月我爹大寿,你会来吗?”

  “邓前辈六十大寿,闲云一定前去祝贺。就算闲云不克前往,云家庄也会派其他公子前去,海棠姑娘请放心。”

  这声音客气有余,倒显得无情了。王沄本来倚坐在廊栏上吹风,有老树遮掩她的⾝形,却挡不住来人的对话。

  海棠海棠…她想起来了。早上贺容华来找何哉时,故意当着她的面说,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贺庄里,本名邓海棠,名号为海棠仙子。

  当时为了这天仙般的名号,她神情一滞,却被贺容华视作她有自知之明…她摸摸脸,虽然这样的妆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,但她想,也算是妖媚动人,贺容华这样瞧轻她,难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吗?

  女子的虚荣心令她微微探头。院子里一男一女,男的虽是背面,但悉的月⽩织锦长袍令她很容易认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。这天仙,虽然只属上等之貌,但其形优雅,风采天生的脫俗,单看背影也觉赏心悦目。

  而女的…王沄眨了眨眼,果真是生平仅见的绝品美人,只是…她想,还没有到达仙子的标准。

  果然,江湖传言多夸大,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让她彻底幻灭后,连海棠仙子也教她有点想落泪的冲动。

  这样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?如果她再小蚌十岁,一定心灵重挫,自暴自弃成为女魔头。

  她又无声无息地倚向廊柱,合眸休息去。方才那一眼,她就察觉这两人周遭氛围充満疏离感,远远看去是迭的山峦,近看才发现这两人中间距离无限。

  而在彼此间划下这道儿的,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。

  “闲云…今年你也二十六了…难道不…不想…”

  “邓姑娘,”声音依然有礼。“并非我不想成亲,而是在中原里,我见过许多姑娘,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我要的。”

  换句话说,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颗心。这话够明⽩了,明⽩到王沄隐约听出客气里隐蔵着不耐。

  “连我…连我…”

  “美人当与英雄配。”这次,他⼲脆更明⽩地说:“这英雄绝非闲云。”

  “闲云,你说中原里没有一个姑娘是你要的,难道谣言是真的?你真喜⽩明教的车?你向来吝笑于人,却对车笑了…”

  王沄差点从栏上滚下来。

  九重天外的天仙跟那个喜男⾊的车?真是…好个绝配!好个绝配!

  接下来的话,王沄没有费神再听,只想着如何脫⾝。她能保住小命,全仗她的万分小心,而小心中的首要必备行为就是不去偷听。

  不偷听,自然跟人扯不上关系,不用⾝处在这个漩涡里。现在她能去哪儿?飞上枝头,直接跳出院子?

  她⼲脆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,充耳不闻。渐渐地,虽有对话声,但她没有费神再听,双眼轻合,掩不住一⾝疲惫,悄悄浅眠去。

  幼年她怕有朝一天会被教主玩到毒死,所以每天服下轻浅含量的毒葯,但终究熬不住痛,于是放弃让自己去适应这些毒。

  她百密一疏,这个疏字是她自找的。她总偷懒想着,有何哉在她⾝边,万毒便近不了她的⾝,哪知这个下毒者却是最亲近她的人…

  不知何时,对话声没了,似是人已‮光走‬,照说她该松口气,但莫名的警觉令她倏地张眸。

  她的⾝边有人!

  “王姑娘,你醒了。”那声音不疾不徐,客客气气。

  亏她后天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⾊的功力,她神⾊不变,只是暗暗深昅口气,望着倚在栏畔,被树影掩去大半神⾊的公孙云。

  “…原来是闲云公子啊。”她轻声道。

  他风采如朗月清风,气质远胜相貌,一双眼形生得极好,就是瞳眸无潭,毫无神秘之采,这样的一个人,只算是中规中矩的上等男⾊,哪来的无边舂⾊惑众人?那海棠仙子跟车到底看中他哪儿?

  看中他是文武双才?还是他的地位?

  她假装无知,故意掩了个呵欠,糊地问:“我刚睡着了吗?”

  “睡了一会儿,大概是从我拒绝邓姑娘的时候吧。”

  这人好厉害的功夫,连她的呼昅有变都听得分明。她与他对望一会儿,慢条斯理道:“闲云公子,刚才我不是有意偷听。”还是要说清楚的好,以免他记恨在內心。

  他看她一眼,几不可闻的哼了声,不以为意地说:

  “我知道王姑娘不是要有意偷听,否则也不会听到一半就睡着了。你把手伸出来,我替你把脉。”见她有些愣住,他嘴角似要上扬,又及时蔵起,道:“专精葯理的虽是我家五弟公孙纸,可我是习武人,也略通一二。”

  她想了想。反正这人也不会扣住她脉门置她于死地,便大方地伸出右手。

  “左手不方便吗?”

  她面不改⾊。“我左手有天奴环,怕闲云公子看了心里不喜。”

  他不置可否,轻触她的右手脉门,嘴里道:

  “女子天奴铃系在手上,理当左右手都有,为何王姑娘只有一环?”

  “唉,这是皇甫护法下的手,她要系十个,我都只有认命的份儿,哪敢问为什么呢?”

  “今天早上是谁送葯给你的?”他又问。

  “何哉亲手煎的葯,闲云公子不用怕谁再毒害我。”她笑道。

  她自认非常有耐心,但这九重天外的天仙是不是把脉太久了?

  他终于松了手,道:

  “王姑娘没有大碍,我记得五翟篇了五帖葯,三帖治毒,两帖补⾝,照时辰来算,王姑娘剩最后两帖葯了。”

  她有点惊诧,连公孙纸开什么葯他都一清二楚,她不就只是个天奴吗?为何蒙他如此关注?

  这样说来,昨天第一个发现她中毒的,正是公孙云。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⾝上,是万万不可能在第一眼就察觉她的异样。

  她寻思着,实在不知是哪儿能承他的注意…她瞄到他取出汗帕擦拭双手。

  汗帕没有花纹没有字绣,就这么洁⽩无瑕,原来他是个有洁癖的天仙!

  她的肤⾊偏藌,并不算脏吧,用得着这么嫌恶吗?

  “王姑娘,你盯着我帕子…你也需要吗?”清澄雅俊的面容有着轻诧。

  “不需要不需要,我自己就有,哪需要了?”她取出自己⾊彩缤纷的帕子。

  她每一年都换一种,去年是绣鸳鸯,今年是绣菊,务必年年不同。她注意到,公孙云盯住她的帕子。有什么不对劲吗?

  顿时,她恍然大悟。刚才与邓海棠应对的公孙云,客气有礼而疏离,老是自称“闲云”但此刻的公孙云却直接用“我”来说话。

  任何的不对劲,绝对不是好事,而且这不对劲是针对她而来。她內心警铃大作,立即跳下栏,笑着作揖道:

  “闲云公子,大恩不言谢,你跟五公子对小女子的照顾,小女子铭记在心,它⽇等我回到⽩明教,绝对不敢忘。”

  “没有得到主人同意,天奴是不可擅自离开⽩明教的。王姑娘,你真的还能回去吗?”公孙云问道。

  她眨眨眼,笑道:“谁说我没有得到主人同意?当然是皇甫护法允了,我才能出来啊!”礼多人不怪,这正是中原人的天,于是,她又再次客气作揖。

  她才走出树影下,又听见他道:

  “王姑娘。”

  她撇撇,笑着回⾝。他自树影下缓步现⾝,月⾊衫袍飘若流云,风拂动,一时之间竟是无边的雅致漾。

  她一时愣住,心里不期然跃出那句:其形也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舂松。

  这是她少年闲暇时自〈洛神赋〉读到的。当时她想,这样的仙女大概在中原美人里才得见,所以刚才她格外注意江湖第一大美人邓海棠。

  可惜,美归美矣,总不似她心目中的洛神,没有想到会在他⾝上看见…如果让何哉知情,又要笑她老是用错词。洛神呢,哪能套用在这个男人⾝上?

  “王姑娘?”

  她抬头看看⾼照的,又用力眨眨眼,现在她看见的,又是那个原来的公孙云。据她的推敲,她毒伤刚愈,一时承受不了烈,以致眼花错看,否则,洛神是个男人,她这个小女人还有什么立场?

  她笑道:“闲云公子,还有什么事找小女子吗?”

 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,道:“王姑娘猜出下毒者是谁了吗?”

  “小女子愚昧,一心以为江湖豪杰很正派,没有想到会有人暗下毒手,这凶嫌…唉,小女子尚在中原土地上,还是不要追究的好。”她有意无意推到中原正道上,撇个一⼲二净。

  他也不以为意,顺着她道:“既然如此,那还是要多注意些好。这是千清丹,可解一千种毒物,王姑娘你留在⾝边,它⽇必有需要。”

  她內心轻讶,并不接过。中原人不但多礼,还送礼送到这地步吗?

  她思索片刻,而后,她笑道:

  “多谢公子用心,但我还用不着这么贵重的珍葯…”

  “若你不幸再次中毒,也许下毒者会留有余地,但毒物伤⾝是免不了。它⽇如果你有中毒迹象,立即服下此物,即使不能解毒,它也会先护住你的五脏六腑,不受毒素损伤。”

  他的暗示,她当然听得出来。他是指,下毒者就在她⾝边…她也终于明⽩为何第一大美人钟情于他,这个人,本是非常关心⾝边的人嘛。

  有的人,在江湖上地位有成,就把江湖当成他的家,他是个大家长…一个有洁癖的大家长吧!

  那锦盒还在等着她,她迟疑一下,笑道:

  “闲云公子心意,小女子领受了。它⽇公子如果需要帮助,请尽管吩咐。”大家长哪需一个小天奴帮?再者,她即将消失在江湖上,要再找到她很难了。

  她双手正要取饼,却发现他轻使出三分力扣着锦盒。

  她心知有异,也不抬头望向他。过了一会儿,他开口:

  “其实,这不过是相互帮助罢了。我以前,也曾让个小姑娘帮过。”

  “…”她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吧?

  “在她而言,虽是小事,但我一直铭记在心。这几年,我一直在等,等她拿着⽟佩来找我,可惜,她一直没有来。她⾝处那样的环境,竟然不必求助于人,也能活到现在,我真不知道该说,是她太聪明了还是她适者生存。”

  她抬起脸,笑容満面,道:

  “原来公子有这等往事,难怪会特别关注我这个小人物。公子请放心,以后我见到需要帮助的人,一定尽我所能,将公子的心意传承下去。”

  鲍孙云闻言,深深看她一眼,终于松开扣在锦盒上的力道。

  “闲云。”有人轻喊。

  她循声瞧去,正是云家庄五公子。公孙纸也瞧见她,先是朝她作揖,同时很有好感地多觑她一眼,才对着公孙云道:

  “⽩明教车来上香了。我瞧,上香是假,来闹事才是真。”

  鲍孙云剑眉微拢,向她说道:

  “王姑娘,你教里左右护法一向势如⽔火,你还是留在这儿,别去前厅。”

  “这是当然这是当然。”她非常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去。

  接着,她长叹口气。

  想都不用想,一庄之主贺容华必在前厅与车应对,而她的天奴何哉也该在那里。现在要她怎么样?不理何哉,自己先跑路?

  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允何哉来天贺庄,直接逃出江湖就是。

  “我就说,何哉迟早会成为我的致命伤。”现在可好,她是笼中鸟,不管怎么飞,都在教主的笼子里。

  如果没有何哉…没有何哉…她的未来,是不是能过得容易些?

  思及此,她又看着那锦盒,失笑。

  人啊,最好别太过牵连,她只是一介凡人,可攀不上什么九重天外的天仙,更别说什么⽟佩了。

 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收过什么⽟佩。

  随即,她将锦盒丢弃,往前厅而去。

  *********

  “闲云公子。”一⾝衫的美丽女人,一见那朝思暮想的人自人群中出现,立即投其所好,客气作揖。

  她记得,这男人,十分讲礼。

  鲍孙云回礼道:“车护法,好久不见了。”眼一瞟,定在贺容华⾝上。

  有些事,他不能越俎代庖,必须由天贺庄主人亲自出面。

  贺容华面⾊铁青,勉強道:

  “车护法千里前来祭拜先⽗,贺某在此先行谢过了。”

  车不把他放在眼里,只朝公孙云娇声笑着:“闲云,我多想说为你而来啊,可惜,这次我是奉教主命令,特地送礼来的。”

  贺容华道:

  “贵教与敝庄向来没有什么瓜葛,贵教教主的心意,在下心领了。”

  车瞧他一眼,冷笑:

  “谁说天贺庄跟咱们没有瓜葛?天贺庄的大少爷不就是⽩明教的天奴吗?”

  贺容华闻言,脸⾊遽变,瞄一眼何哉,咬牙道:“车护法在说笑了。我兄长十年前因病辞世,你在我⽗亲灵堂污蔑我的大哥,你这不是存心挑衅吗?”

  车笑道:

  “这十几年来,你们中原有多少名门世家之后是急病而逝的?”纤手一挥,指向自己带来的十几名天奴。每名天奴都戴着面具,⾚着脚,脚踝系着天奴铃。“你们要不要赌,赌赌看这些人面具拿下来,有多少死人复生?”

  在场的江湖各派三十岁以上的人物,面⾊皆是微变。

  厅外的王沄,见状只能叹气。

  有人跟她一块叹气。

  她瞄一眼⾝侧的人,低声道:

  “五公子,你不去助阵吗?”她蜗牛慢爬,来到厅外,公孙纸一见她,便退至她的⾝边,与她一共欣赏,不,烦恼厅內的大事。

  鲍孙纸说道:“我去也没有用。我功夫不及闲云,只会碍事而已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她顿一下,再度低声道:“敢问五公子,通常你们怎么解决这种事?我是说,人家来找砸,你们是如何解决的?”

  “闲云主张不动刀。”

  “…”她一脸惋惜,非常想推荐“遇神杀神,遇佛杀佛”的豪迈作风。

  唉,能借刀杀人最好,可惜人家不肯如她心愿。她瞥向何哉,何哉有意无意,正站在后厅门口,守住停放棺木的灵堂。

  她又抚上⽟箫,扫过厅內的十来名天奴。车喜收纳天奴,尤其是有底子的天奴,这女人十分讲究排场,出门必有天奴跟随,每个天奴都以毒物控制,要脫离很难,要死更难。

  她抿起嘴,垂下眸,思索着。

  车扫过人群一眼,惊异地锁定在贺容华⾝后的何哉,她不由得脫口:

  “教主圣明,竟连她去哪了都一清二楚,今生今世她还能逃往哪儿?”

  离她最近的公孙云,一字不漏的听见了。

  车得意地笑道:“何哉,你主子呢?”

  何哉缄默着。

  车也不再追问,径自喝道:

  “教主万世圣明,竟能料中皇甫沄⾝在此处,你俩向来焦孟不离,传教主之令,皇甫亲自将厚礼送天贺庄,还不现⾝?”

  等了又等,等不到人,车満面怒气:“皇甫沄,你敢不接令?”

  “我这不就来了吗?”

  女声自厅外朗朗而起,随即,众人眼里抹过红光,年轻女子⾝穿宽大红袍,负手而⼊。

  而那来人正是脸上也有刺青的王沄。

  *********

  贺容华与古少德皆是一脸震惊。

  “你…”王沄走到公孙云⾝侧,想想不安心,又假装潇洒地来到何哉⾝前,笑道:

  “车护法,你这是晚我一步了。我千里赶至天贺庄,不料你晚了一天,中途是不是上哪儿逍遥了?”

  车一脸不明所以,道:“你在胡扯什么?”

  “我没胡扯啊,教主给你什么命令,就给我什么命令,他向来就爱咱俩彼此较量,这一次你输了。反正天⾼皇帝远,我也可以将这份功劳让给你。”她自动自发,拿过车⾝侧天奴手中的扁盒。“这份礼,我也有一份,早一步送到天贺庄了,现在你得拿这份礼去面见教主了…”她打开扁盒,而后凝住不动。

  车嘴角缓缓勾扬。

  “我差点让你唬过去了,皇甫,扁盒里的东西只有一份,当年你亲自让何哉埋进土里的,你的一举一动,永远都逃不过教主的眼下。”语毕,抢过扁盒,扔向空中。

  盒里的少年⾐物、长靴、特制的长剑,刺青的物品全散于一地。

  ⾐物已旧,却有天贺庄的标帜。

  长剑已锈,却是当年刚得名号的贺家大少爷的武器。

  刺青的物品上刻有⽩明教天奴的标志。

  识时务者为俊杰,王沄认命叹气:

  “好吧,我果然斗不过教主。我跟你回去吧。”

  车摆了个手势,天奴立即呈上素帕,她细心擦完手后,才慢慢套上特制的手套。

  王沄目不转睛地看着。

  车朝公孙云绽出娇动人的笑容。“闲云,云家庄一向中立,只负责记史,不可揷手的,我记得云家庄有这么一条规矩,是不?”

  那双无波的黑潭依然连光彩都没有。

  “依规矩,是如此。”

  车笑道:“等我解决了这事,再跟你叙旧。”

  “闲云跟车护法哪来的旧可叙?”他冷声道。

  车美眸抹过怒气,抿起嘴,把气出在王沄⾝上。

  “教主有令,你的天奴擅离⽩明教,何哉为贺家长子,三鞭棺木,以示薄惩。皇甫,接令吧。”

  “…”王沄垂眸,又抚过碧绿⽟箫。

  “皇甫沄!”

  “这里是天贺庄!”贺容华忍无可忍。“岂容你这魔教女人在这里撒野!”

  “贺月华如今也是魔教中人了,贺庄主,他一归庄,你不怕你的庄主之位被人取代吗?不怕天贺庄因此蒙羞吗?”

  “你…”贺容华本要破口大骂,而后发现在场的江湖人观望居多。他暗自咬牙,家有天奴,那是一生一世的聇辱,谁要动手相助,将来传言出去,多难听!纵使他爹德⾼望重,但人已仙逝,人死只留一分情面,这一分情面还得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才能使得。

  王沄长声一叹,没精打采道:“车护法,你这是为难我了。何哉是我唯一的天奴,我去鞭他爹棺木,不是要他恨死我一生一世吗?”

  “这是教主的命令,你敢不从?”

  “车护法,你这样做是要跟中原武林为敌了。”王沄非常有耐心地分析:“我们平和了许久,用不着再生事端。⽩明教历代教主都是从左右护法中选有能力的那一个。我想,将来教主一定是你,今天你动手了,它⽇收拾善后的还是你啊,这是何苦来哉?”

  “皇甫沄,你真是丢⽩明教的脸!来人,把棺木拖出来!”

  王沄见她屡劝不听,拂袖大喝道:

  “皇甫家的武学造诣你是明⽩的,我与何哉,皆为少年奇才,得尽皇甫武学真理,车,你当真要跟我作对吗?”

  车闻言,迟疑一会儿,又冷笑着:

  “不是我跟你作对,而是你跟⽩明教作对。皇甫,你是自找苦吃!”

  “何哉!”王沄迅速退后。

  何哉⾝形快捷,眨眼间已掠过她,中短的剑光乍现,在众人还来不及看穿那把剑是从何而来,何哉就已投⾝天奴群中,刀光剑影奇快无比。

  王沄视而不见,转⾝‮摩抚‬着⽟箫,彷佛胜券在握。

  贺容华瞠目结⾆,最后,他只能道:

  “这不是贺家的功夫。”他记得,兄长十六岁那年,尽得贺家真传,⽗亲因此欣慰不已。

  “贺家的功夫,我全让他给废了。”王沄头也不抬地说。

  贺容华转而瞪着她。

  她轻笑道:“贺家的功夫,连皇甫家的十招都打不过,这样的功夫留下来何用?”

  “他在⽩明教眼里是卑微的天奴,为什么你要让他学皇甫家的功夫?”

  她没有应声。

  贺容华又疑惑道:“为什么你不出手?你与我大哥,都得皇甫真传,如果你也出手,岂不能顺利拿下车?”

  王沄睇他一眼,又垂下脸,笑道:

  “车护法乃本教数一数二的人物,难道我还真要除掉她,让你们开心?再者,今天何哉当面与⽩明教护法闹翻,加以护⽗有功,就算往后他在中原不好过,也绝不会落到被人灭尸的地步。”

  贺容华闻言,不由得心一跳。这女人,怎么知道他想把大哥拉回天贺庄?

  王沄摸摸长发,道:

  “我可以看看棺木吗?”也不等贺容华说话,便径自走向后厅。

  后面有人尾随而至,证实了她的猜测。

  她撩起⽩幔,瞧见棺材已封。真是秽气,她本来不想进来,却不得不进来。

  弊木已经封了,里头的尸⾝恐怕换了回来,换句话说,现在棺木里躺的正是贺老前辈,这一切全为了何哉。

  昨⽇是假,今⽇是真,不然⾝后这人不会进后厅。

  长鞭疾进,卷残了飞扬的⽩幔,直她的背后而来。

  王沄动也不动,就伫在棺木前,慢慢将发汗的手心合十,状似祭拜。

  劲风忽然止了。

  她保住命了!她悄悄拭去掌心的汗⽔,这几年她学得⾼深技巧,即使担心受怕,也不在神⾊眉宇间表露出来,久而久之忍惯了,连冷汗都不会明显盗出来。

  对于忍这个字,她简直堪称大师了。

  “车护法!”冷沉男声隐含不悦。“你当真要让贺老前辈死后遭鞭吗?”

  “闲云!你是护棺还是护人?”车怒声道。

  自然是护棺了,王沄暗暗感贺老前辈死后还能保住她,不枉她平常尽心尽力罩着何哉。

  她就是猜,后厅棺木是真,传说中文武奇才的公孙云在前厅可以袖手旁观,但绝不会任一个德⾼望重的前辈死后受辱,她才会闪到这里来,靠棺木来罩她。

  果然罩成了!

  她暗吁口气,转⾝面对车,假装很云淡淡风轻轻道:

  “车护法,你是瞧见了,这里⾼手如云,我还没有动手呢,光凭闲云公子就能挡住你。他是绝不会任你毁坏棺木的,你…有心有意有情,就得退让三分啊!”她瞄一眼公孙云攥住的黑鞭,不由得暗暗流出冷汗来。

  那角度,分明是针对她来的。好个车,想趁着混偷偷⼲掉她吧!

  车闻言,一怔,美目觑着公孙云。

  王沄再道:“教主之令,你也遵从了,但你当真以为教主要你鞭棺吗?那只是他老人家试探咱俩忠诚,闹闹天贺庄就是。”

  “为什么教主会这么想?”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。

  “因为教主就是这样的人啊。”王沄长叹道。

  车沉默一阵,神⾊古怪道:

  “皇甫,为什么你总是猜得中教主的心思?教主提了,如果你真能猜中他的心思,就要我罢手不做。”

  “…”深昅口气,世间真美好;再昅口气,世间虽然有个教主,但还是很美好。王沄忍得一肚子热⾎,苦笑道:“车护法,那是因为你成天‮心花‬,我成天揣测圣意;我的头发已有华发之迹,哪像你,越发娇,男人不动心简直不是人。”直瞟着公孙云,盼他露个笑,骗骗车都好。

  鲍孙云冷目回报王沄,她自讨没趣,只好再叹口气。男⾊不用,有何意义?

  车冷哼着,吹声口哨,前厅天奴纷纷罢手,她也不数还有几个天奴存活,等何哉回到王沄⾝边时,车道:

  “你对这天奴真是好,把一⾝绝学全教给他了。”

  “人不能蔵私啊,何哉对我忠心,我也不能太待他,是不?”王沄笑道,皓腕一翻,任着何哉将没有鞘的剑⾝送进她的⽟箫里。

  “你我都得回教复命。”车又瞧一眼公孙云,媚声道:“如果闲云送我出中原,我愿意马上走。”

  王沄闻言,差点扑地。

  她是知道这女人喜狩猎上等男子,但也没有必要转换这么快,刚才还是敌对立场耶…她叹口气,负手去面壁思过。

  男女之事,她不揷手,九重天外的天仙是绝对瞧不上魔教的女人,她也不认为车是真心爱上这个天仙…她假装欣赏雪⽩的墙壁。

  “姑娘。”何哉平静地唤着。

  “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,你要留下,我放人便是。”她很大方。

  何哉一语不发。

  她叹气。“昨晚你问我,为何老庄主易了容?这答案其实很简单。如果连贺容华、公孙云都没有看穿,那答案只有一个,就是他们都知道有人取代老庄主,你道,他们图的是什么?”

  何哉垂下眼,没有回头看棺木。

  “多半是老庄主生前后悔了。”她非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。“当年你成为天奴,老庄主想必是恨铁不成钢,托了理由报你假死,不愿想办法救你出⽩明教,他老人家临死前,一定为此后悔不已。”

  “正是。”贺容华进了后厅,听见王沄的话,不由得轻惊。“王…皇甫姑娘当时不在天贺庄,却知先⽗心情…”他动了动嘴,终于低喊:“大哥!爹在几年前就后悔了,却又无力找你,临终前他托闲云公子帮忙,将他尸⾝另蔵,暂不下葬。如果你还念⽗子之情,一定会回来见他一面,如果你能认出有人易容成爹,那是你功夫还没有搁下,如果你因此而留下追查,爹说,⽗子未断情,你格未变,天贺庄是你的,庄主之位也是你的,别管天奴的⾝份,你永远都是贺家的子孙!”

  真感人,她摸摸鼻子,确定自己忍住眼泪鼻⽔。这就是何哉对她临时下毒的原因,好有理由留在天贺庄查明真相…只是,他下毒也够狠,不毒自己却来毒她…她很识趣地移开几步,任这对兄弟说话。

  她也可怜的,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,就她一个人被赶来赶去的…她回头一眼,车已不在,只剩公孙云。

  鲍孙云在那儿伫着,并没有要远离这对兄弟的打算。也对,他是云家庄记史的公子,理当把这一刻记下来,她来到他的⾝侧,道:

  “闲云公子,方才多亏你相助。”

  鲍孙云望着她,慢条斯理道:“我是护棺,不是护人,漂姑娘想必清楚才是。”说到“护人”时语气有些加重。

  她当没听见,笑道:“是是。那个…闲云公子可会送我们出中原?”说送是好听些,一路监视才是真。

  “为免车护法对我误会加深,我不会亲自送,但会请几位老前辈送你们出去。”他道。

  王沄皱皱眉头。这不是摆明押着她们出去吧?同样是监视,但公孙云送,那意义大不相同,至少车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去。

  她不喜跟车同处一室,就是此女心情不豫时,杀人图痛快,也不懂得毁尸灭迹,到头还遭人来追杀…

  要她,她至少先挖个坟地,或者讨个化骨散来,再动手…唔,当然只是想想而已,她双手不沾⾎腥,不沾不沾。

  她寻思片刻,又与他对望半天。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,她注意到他的俊眉轻扬,在等着些什么。

  她深昅口气。自来中原后,她需要大量空气的机会变多了,因为她发现忍字头上一把刀,那把刀一直悬啊悬的,很容易断线的。

  “闲云公子当真不便送咱们出去吗?一点机会都没有?”她很卑微地回。

  “也不能这么说…”他留了个尾巴,不说绝。

  她撇撇,不太甘愿地问:“我记得…上午闲云公子提到曾被人救过?”

  “是啊。”他上等的面⽪仿佛是万年不变的山,一点变化都没有。

  “你为了报恩,赠予⽟佩?”见他点头,她唉了一声。“说起这个,小女子也有个印象,话说我少年时,似乎也曾顺便救了这么一个人…他也这么巧,给了我一个⽟佩…”

  “沄姑娘可别顺理成章,托了个理由来塞我。”那声音依然冷冷淡淡的。

  “我怎会呢?我记得这个⽟佩的模样是…”

  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云家庄的⽟佩分三等,我的⽟佩是葫芦形,上头云烟袅绕,天然自成,我十三岁成为闲云公子后,便以內力在上头雕了‘闲云’二字。任何一个没有看过的人,都能形容出来的。”他十分客气道。

  王沄看着他半天,最后慢腾腾地背过⾝,自左右袖口內袋各自取出一物。

  当她回⾝,给他⽟佩时,公孙云连眼⽪都不眨一下,只是无波的黑潭起了绝光彩。

  “虽是四块碎⽟合凑,但合起来正是闲云公子的⽟佩吧?”

  “是我的,没有错。”

  王沄负手叹了口气。“真没有想到,原来我曾是闲云公子的救命恩人啊。”

  “沄姑娘大恩,我一直想报答。”

  妖媚的眼眸难得愉快地,带着小小的得逞,直视着他。

  “那现在就是闲云公子报恩的时候了。报完这一次,就用不着再费心⾎了,⿇烦你,送车跟我,一块出中原。感不尽。”

  鲍孙云,年二十六,再遇佳人,从此纠不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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