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懒猫小说网 > 武侠小说 > 那一剑的风情 作者:古龙 | 书号:5307 时间:2014/8/6 字数:11387 |
上一章 遇奇的花藏 章六第 下一章 ( → ) | |
秋残。 落叶凋零。 风不大,但雪花萧萧而飘。 天地问充満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。 山路崎岖不平,却绵绵沿向山脚的城镇。 虽然换了一套新⾐服,但仍掩不住钟毁灭沉痛寂寞之意。 尤其眉宇间那浅浅的刀疤,竟带着一抹淡淡的凄凉。 他走得虽不慢,但也快不到哪里去,长久的牢狱生活,已使他的精、气、神,消磨得几乎无存了。 蔵花好奇地望着钟毁灭走路的姿态,他走路的步法不像平常人一样,是一步一步踏着走。 他是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,右脚再慢慢贴着地而拖上前,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。 他是因为⾝体乏力而必须这么走,抑或是他是个残废者,蔵花真想问问他,为什么这样子走路?可是她没问,她尊重个人的隐私权。 她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可以不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事情,也可以拒绝回答。 一眼望去,満山都是⽩雪,积雪在光照耀下,闪烁如钻石。 雪花仍继续飘着,飘落在钟毁灭的发际上、睫⽑上、鼻尖上,已慢慢地积少成多。 他却连伸手去抹掉的意念都没有,他不止话少,仿佛也很懒。 蔵花千辛万苦地救他出来,虽不要他像某些人一样感谢地痛哭流涕,但至少也该说声谢谢。 没有。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蔵花,淡淡他说:“你要我为你做什么?” 蔵花愣住,她觉得好笑又好气,苦笑地回答:“不必,做你要做的事。” 他又静静地望着她,过了一会儿,才用他那怪异而奇特的走路姿态,走离开城市,走⼊这座山。 蔵花当然要跟着,救他出来就是为了要知道那极神秘又充満诡异的“木乃伊”秘密。 他仍在往前走,他走得不慢,但每一步看来仿佛部走得很痛苦。 这么走,要走到何时才能为止? 他不知道,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。 既然已开始走了,就不停下来,纵然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,他也绝不会停下来。 不到达目的地,绝不停止。 --人生岂非也应该这样,天⾊仍早,远远望向山脚,可看见一点淡淡的市镇轮廓。 街道虽不长,也不宽,却有几十户店铺人家。 这条街热闹得很,几乎就和京北的天桥一样,什么样的玩意买卖都有。 现在虽然才过了正午,但街上两旁已摆起各式各样的摊子,卖各式各样的零食,耍各式各样的把戏,等待着各式各样的主顾。 到了这里,蔵花的眼睛都花了,她实在没想到钟毁灭要来的地方是这里。 凡是住在较偏远乡村地区的人,不管是男人女人、大人小孩、店主客人、残废富贵,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--纯朴。 纯朴的笑脸、纯朴的买卖、纯朴的谈话、纯朴的待人。 一切生活起居习惯,都离不开纯朴。 因为纯朴就像是种子,早在几千几百年前就播种在他们祖先的⾎里。 第一眼望去,蔵花就已喜上这个城镇,她觉得这个镇上不管是人或是物,都充満了浓厚的人情味。 少女们穿扮朴素地在卖胭脂什货摊前,找寻着自己喜的粉盒。 卖胭脂什货的老板,借着找钱机会,偷偷地“吃”了一下穿红裙少女的“⾖腐” 穿红裙少女“吃吃”地笑了一声,脸红得跟苹果般的离去。 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梳着“冲天炮”的小孩,在买糖葫芦。 三个脸上已被岁月刻下多条痕迹的老头,聚集在墙角的小吃摊上,⾼谈着年轻时的英勇事迹。 ⾝穿耝布的魁梧汉子,推着一辆独轮车从长街的另一尽处,沿街呼喊地推了过来。 走江湖卖艺的正带着训练有素的小猴子,在表演走绳索的绝技。 围看的人群拍手叫好声,不绝于耳,有的甚至早已掏钱丢⼊场內。 这里处处洋溢着人情味,蔵花就喜这种感觉,她认为一个人如果待在这种环境下,决不会有歹念萌生。 钟毁灭虽然没有她那么深的感触,但眉宇间刀疤的那抹凄凉也淡了些。 人不知不觉中已逛到了长街的央中处,正好是小猴子耍特技的地方。 就在这时,突然有个人大声说了两个字,然后一切事情都在瞬间发生,快到在蔵花还搞不清状况时,就已结束了。 那被大声喊出的两个字是:“无罪。” 话声未停,原本在玩耍的小猴子,忽然跳起来越过人群,扑向钟毁灭的脸。 买糖葫芦的中年妇人,用力将手上的糖葫芦向钟毁灭的口。 已老态龙钟的三位喝酒老人突然变得⾝手敏捷地攻向钟毁灭的双脚。 推独轮车的汉子将车转向,撞上钟毁灭的人。 所有攻击都是朝钟毁灭的,蔵花正想上前解危时,那刚买粉盒的红裙少女,已将手上的粉盒洒向蔵花。 粉未飞扬,瞬间漫了蔵花,在她未被粉未笼罩时,她已发现屋顶是最全安的地方。 所以她紧闭双眼,纵⾝跃起,在临跳之前,她大声地朝钟毁灭说:“屋顶。” 她漾中仿佛瞧见钟毁灭已跃起,也仿佛望见那卖脂粉什货的老板忽然菗出一条长鞭,挥手卷向空中的忡毁灭。 长鞭如灵蛇般地卷住钟毁灭的脖于。 然后以下的事,她就不知道了。 这时,她的人虽已在屋顶,但眼睛却被粉未洒得张不开。 她只有用耳朵去听,然而这么嘈杂喧哗的地方,忽然问没了声音,忽然间静寂了下来。就宛如死亡般的静寂。 --这地方究竟“生了什么事?一一钟毁灭是否逃过攻击?--这镇上的人,为什么要攻击钟毁灭?--为什么突然没有声音了?蔵花急要知道答案,偏偏她的眼睛被那要命的粉未弄得张不开。有风吹过。析旁一块木板招牌被风吹得”吱吱“地响,这本是镇上很体面的一块招牌,现在也已残破⼲裂,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。招牌上満布鲜⾎,隐约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八个字”李家老店,童叟无欺。“街上的的情况,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得多。蔵花静静地站在街道上,看着招牌在风中摇曳,等风停下来的时候,她才将视线慢慢地移向长街。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大城市,但还是个很热闹的小镇,南来北往的旅客,经过这个小镇时,总会在这卫盘桓两三天。可是这个小镇现在看来,仿佛已有三年没有人迹了。若不是刚刚在买卖的东西,仍残留在街上,蔵花真会以为是在做恶梦。恶梦总会有醒的时候,蔵花这个恶梦,却不知何时才能醒?钟毁灭是生?是死?这镇上的人为什么要杀他?这些人又都到哪里去,为什么在一瞬间都不见了?钟毁灭为什么要带她来到这里?莫非这小镇就是当年苦行僧遇难的地方?还是镇上隐蔵着一个恶魔,等陌生人一来,就将他呑吃掉?正午刚过不久,有光、有风,雪却没下。在这残秋寒冷的季节里,今天是难得较有暖意的一天,蔵花却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刺⼊她的骨髓里,窜上她的背脊。死一般的静寂中,只有风吹破窗,”噗落噗落“的响,在此时此景听来就宛如是地狱中的蝙蝠在振动双翅。蔵花为什么还静静地站在那里?她是在思索发生的事?还是在等待?若是思索,这地方刚刚发生的事,她从头到尾本未看清,又从何思索起,若是在等待,她等待的是什么?等待刚才的人又重现?还是死亡?是死亡?再一次的死亡?天⾊已将近⻩昏,雪已开始下了。有雪仍有风。风吹着,忽然随风传来一阵歌声。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这歌声听来,就仿佛来自地狱。天涯路,毁灭人。人在天涯断魂处,未到断魂已毁灭…听见这歌声时,蔵花那双空无的眼睛里,却忽然现出种奇异的人情。--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,都绝不是痛苦的表情。歌声渐近,随着歌声同时而来的,居然是一个乞丐。这个乞丐居然是从唯一有体面招牌的”李家老店“內走出来的。这个乞丐低着头唱着歌,手上居然拿着一个元宝,他走得并不快,但也没在看路。--是不是他已经知道这小镇已没有人?连个死人都没有,所以他对·放心地低头走路?蔵花还是站在邓儿,站在街道上唯一能走的地方,所以这个乞丐就撞上了蔵花。四”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让我撞?“这个乞丐说话声居然还很大。蔵花笑了,碰到这种人,她通常都会笑。”朋友贵姓?”“我不是你的朋友,你也不是我的朋友。“乞丐瞪着她。”你为什么要问我贵姓?“蔵花还是微笑着。”朋友,你是谁?”“唉呀!我最讨厌人家问我,你是谁?“乞丐的声音更大。”偏偏人家都喜问我,你是谁?“这乞丐仿佛有些痴痴呆呆,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,他却要反反复复说上好几次,而且说话时嘴里就像是含着个蛋似的,含糊不清。蔵花正想用别的方法再问问他时,他却已开口说:“现在你听清楚,我就要告诉你,我是谁?”乞丐指着自己鼻子。“我姓⻩,叫少爷,⻩少爷就是我,我就是⻩少爷。” “⻩少爷?”蔵花有点诧异。 这个乞丐居然叫⻩少爷! “记清楚了没有?”乞丐仿佛深怕她忘记,又再问一次:“我叫什么名字、我是谁?” “记清楚了。”蔵花居然学他的口气。“你就是⻩少爷,⻩少爷就是你。”“对。以后千万别问我,你是谁?”乞丐摇着头。“我最讨厌人家问我,你是谁,偏偏人家都要问我,你是谁?唉!” 乞丐叹了口气,忽然往蔵花胁下钻了过去,一溜烟似的跑了。 他跑得很快,却绝下像是有轻功基的人。 一天下的乞丐部跑得很快,这似乎早已变成乞丐的唯一本事。 但蔵花自然比他还要快得多。 “你这人想要⼲什么?”乞丐一面跑,一面着气说:“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元宝?” 蔵花笑了笑,忽然一伸手,竟真的将他握在手里的元宝抢了过来。 “不得了,不得了,有強盗在抢银子呀!”乞丐大叫着。 幸好这条长街已没有人,否则蔵花倒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,若连乞丐的银子都要抢,岂非变成了第八流的強盗。 “快把银子还给我。”乞丐叫的声音更大。“不然我跟你拼命。” “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,我不但将这银子还给你,还再送你一锭更大的。” 乞丐眨着眼、似乎考虑了很久,才点头。“好,你要问什么?” “你是否在这小镇上己待了很久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这条长街中午过后不久发生的事,你是否都看见?” 乞丐仿佛颤抖了一下,才点点头。 “告诉我这镇上到底”生了什么事?我那个朋友是生是死?镇上的人部到哪里去了?“蔵花一连追问三个问题,这三个问题却仿佛三冰柱般地刺⼊乞丐⾝体。他不止⾝体在抖,连牙齿都已在打架。”我…我看…没有看见…“他说话本已含糊不清了,这下更听不出他在说什么?蔵花突然掏出一个大元宝,在乞丐面前晃了晃。这元宝比任何仙药都灵,乞丐不但不抖了,眼睛也睁得大大的,直盯着蔵花手上的大元宝。”你能不能将中午发生的事再说一次?”“能…可以。“乞丐伸手拿元宝,蔵花却收回手。”说完事情,再给你。”“好。“乞丐转头望着长街,脸上逐渐露出种恐惧。仿佛中午”生的事又再重演。 “你跳上屋顶后,你那个眉宇间有刀疤的朋友也跟着跳趄…” 在这之前的事,蔵花部知道,她想知道的是这后面发生的事。 “卖胭脂的老板见你朋友一跳起,他…他手里忽然跑出一”条长长的鞭子。“乞丐越说越觉得恐惧。”在空中那条长长的鞭子,就像是有眼睛似的,卷上你朋友的脖子,然后… 然后…”“然后怎么样呢?“蔵花急着问。”然后…然后…“乞丐呑了口口⽔,盯着她。”然后没有了。”“没有了?什么东西没有了?… “没有了就是没有了。”乞丐咧嘴一笑。“没有了就是看到这里我已昏过去。” “你--”蔵花气得说不出话来。 “你,你什么你。我是个有⾎有⾁的人,你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惨烈的事,在我面前发生?”乞丐说得理直气壮。 “我既然不能救你朋友,只好昏过去。” 蔵花望着乞丐,不知是该气,或是该笑?他忽然伸手将她手上的元宝抢了过来。 “你答应问完话就给我大元宝。”乞丐紧握着元宝。“现在话己问完了,所以这元宝已是我的了。” 这些事情问了也是⽩问,他讲的她都知道,她想知道的,他却不知道。 碰到这种情形,换做别人一定先将元宝抢了回来,然后再给乞丐两个大巴掌。 幸好蔵花不是别人,她只是叹了口气,沮丧他说:“你走吧,元宝已是你的了。” “真的?”乞丐有些不信。 蔵花点点头。 “你不会再抢回去?”乞丐走了一步,回头问。 蔵花摇头摇。 “那我走了?”他又走了一步。 蔵花又点点头。 “我走了?”他再走一步。 这次蔵花已懒得点头。 “我真的走了?”乞丐仿佛还是不信,这回却是往回走了一步。 蔵花似乎连听都懒得听了。 乞丐又往回走了一步,轻声说:“这次我真的要走了?” “你有完没完?”蔵花气得头上在冒烟。 “完了”乞丐早已一溜烟地跑到远远的地方,望着蔵花。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将蔵花当做怪物。 蔵花还是静静地站在长街上,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。 但她的心已很。 杜无痕虽然猜到她会从杨铮那里着手救钟毁灭,至于她如何着手救钟毁灭,没有一个人知道。 除了杨铮外。 如今不要说是钟毁灭的人,就连他是生?是死,都不知道,她如何面对杨铮呢。 又如何向杨铮待? 逃。她可以一走了之,海角天涯任她走,就算杨铮是皇上也拿她没办法。 可是她不会逃,也不能逃。她有自己做人的原则。 不管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,她会受到多么大的处罚? 她都不能逃。 “任谁都不可能答应你这么荒谬的请求。”杨铮凝视蔵花。 “可是我相信你,你可以将钟毁灭带走,但半个月后一定要将他带回。” “我一定将他带回,原封不动地带回来。”蔵花肯定的语气回答。 “如果逾时不归,将以劫朝廷重犯而论。”杨铮一字字他说:“这会満门抄斩的。” 今天虽然离半个月的限期还有十三天,但蔵花连钟毁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。 她又到何处去找寻他,五夜⾊终于已笼罩大地。 残秋久雪,雪虽然停了,酷寒却使得长街上的积雪都结成了冰。屋檐下的冰柱,如狼牙错,仿佛正等待着择人而噬。 长街上仍是没有人,整个小镇宛如坟场般死寂,天地间竟充満了一种⾜以冻结一切生命的“死”气。 没有风,连风雨部似已被冻死。 蔵花坐在长街尽头处的酒楼內,桌上居然有酒有菜。 菜是从酒楼厨房里找出来的,酒当然是摆在柜台上。 她坐在窗前,面对着这条死寂的长街,目光却落在遥远的一个虚无飘缈问。 她还留在这小镇上,并不是想等“奇迹”出现,而是她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,坐下来好好地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一次。 --有什么地方比这里还要静,蔵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平时疯疯癫癫,什么事郞敢做,凡事都不在乎。 可是在遇到难题时,她会冷静下来,默默地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解决方法。 她拿起酒杯,轻轻地啜了一口。 这件事从她找杜天打赌到雨中论酒开始,然后知道杜天和温火先生的实真⾝份和他们的意图。 这之间似乎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,唯一可疑的也只有在和杜天打赌时,忽然出现不停咳嗽的流浪汉,说了两句至今她仍想不通的话。 “何苦?”“何必?” 这咳嗽的流浪汉到底是谁,说的这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? 蔵花又喝了口酒,这小镇虽然很偏僻,但酒却是道地的竹叶育。 菜就不怎么样,不过在这种情形下,也只有马虎点。 蔵花放下酒杯,那双永远充満热情、明亮的眸子又凝视着远方虚无缥缈处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。 杜无痕先用狄青鳞做饵,出她的趣兴之后再告诉她钟毁灭和“木乃伊”事件有关。 到了这个时候,蔵花想不管这件事都很困难了--谁叫她天生有好奇之心? 她用最荒谬的方法将钟毁灭从杨铮手里“借”了出来,于是她就跟着钟毁灭到了这个小镇。 然后就发生了今天这件令她头痛、沮丧的莫名其妙之事。 所以她才会像个傻瓜似的待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,喝着“无聊”的酒。 这件事情虽然牵扯到很美丽很神秘的“木乃伊”传说,但整个看来似乎应该没有什么谋。 蔵花却越想越觉得怪,她也说不上怪在什么地方,总之这件事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。 夜,无月无星。 苍穹的星星月亮仿佛也怕这镇上的“死”气,而躲蔵起来。 山凤带来了远山的泥上芬芳味道,也带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。 蔵花的眼睛立即睁得大大,耳朵又竖起聆听着。 “咳!”又是一声咳嗽声,这次是从长街上传来的。 蔵花望向长街。 黑暗中仿佛有一条修长的人影从长街处走了过来,走两步他就停下来,弯咳着。 一口痰吐出后,他才伸直⾝子继续朝酒楼走来。等他走到门口时,蔵花才看清楚这个人。 他穿着一件洗得“⽩的灰⾊长衫,人长得瘦瘦⾼⾼,脸⾊却是苍⽩,就仿佛海浪拍打着岩石所起的浪花那般透明的⽩。他已不再年轻。他的眼角布満了皱纹,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満了他生命中的凄凉和孤寂。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,却仿佛带着一抹忧郁和空虚。只有他的眼睛是年轻的。这是双奇异的眼睛,竟仿佛是深蓝⾊的,蓝得就宛如天空最深处的那一抹蓝。这双眼睛也仿佛是舂风吹动的柳枝,温柔而灵活,又仿佛夏⽇光下的海⽔,充満了令人愉快的活力。”有客自远方来,主人难道不悦乎?“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话。他竟将这里当做是蔵花的家,将蔵花当做是主人。蔵花虽然愣了一下,但马上笑着说:“耝酒淡莱,聊表敬意。” 他深深地昅了口气,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。“好酒,这是廿年陈的竹叶青。” 这是标准的酒鬼,从酒气中就能分辨出酒的品类。 蔵花倒了一杯酒递给他,也替自己倒了一杯。 “⼲一杯。”蔵花说:“不管你是谁,为了什么目的而来?就凭你刚刚露的那一手,我已经决定你这个朋友了。” 这中年人喝完一杯酒后,又开始大声地咳嗽起来,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⽩的脸上,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。 --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,正在烧焚着他的⾁体与灵魂。 蔵花歪着头看他,喃喃自语:“奇怪,奇怪,我好像见过他?” 中年人终于停止了这“惊人”的咳嗽,他深深昅口气,缓和自己的呼昅,然后又倒了杯酒,愉快地举起。 “再次相见,承蒙赐酒,又获抬爱,怎敢有贪?” “再次?”蔵花思索,忽然想到,大声说:“我想起来了,你就是那天我和杜天打赌时,从树后走出来的流浪汉。” 中年人嘴角有了笑容。 “今天还想起你。”蔵花说:“你就出现了。” “哦?” “你那天对我说的那句话,是什么意思?”蔵花问。 “你真的不懂?” “不懂。”蔵花回答得很快。 中年人笑着将酒喝下,又想咳嗽,但他忍住,笑笑望着蔵花。 “何苦?”他的笑容就宛如久雨初晴般地令人心情“你明。明不须要摔那一下,叉何苦让自己⾁体疼痛?” “你看得出来?”蔵花望着他中年人点点头。“你只要十分钟,就可以爬光那三十棵树。” “我只是不好意思让他输得太惨。” 中年人凝望着蔵花。“你以为杜天真的输了?” “难道不是?” “就算本没有打赌这件事,我保证杜天一样会去找你。” “找我?”蔵花诧异。“就为了钟毁灭的事?” “这只是其中的一小件事。” “还有另外的事?”蔵花的眼睛亮了。“另外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?” “你总算有点像蔵花了。” 这是一句什么话?可是蔵花却懂。 这话如果换个字句来说,就是这样说:“蔵花总算有点像传说中的聪明了。” 蔵花喝了口酒,慢慢地放下杯子,她的目光望着灯火。 灯火如⾖,灯已短,又重新挑起。 “难道杜无痕说的‘木乃伊’、‘卖国贼’之事,都是虚无的?” “是真的。”中年人注视她。“事实却比他说的还严重。” “看来我的好奇心应该改一改了。” “来不及了。”中年人淡淡他说:“据我所知,五天之內,至少还有六七个人要来找你。” “找我?”蔵花问:“就为了那件大事?” “若是为了那件事,楚留香和小李飞刀只怕早就来了。”中年人嘴角的笑意更浓。“他们是为了木乃伊的事。” “但以前江湖中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听过有关‘木乃伊’的事?”蔵花问:“现在忽然间好像是宝蔵似的,人人抢着要。” “那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散布出来。”中年人的眼中竟似有了忧郁。 “这木乃伊秘方真的那么昅引人?” “古代秦始皇为求长生药,都能劳师动众的,更何况这死后还能活的秘法。”中年人苦笑着。 “一个人活得长不长,我认为并不重要。”蔵花说:“重要的是,活得有没有价值?有没有意义?” “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想法,这个世界就太平了。” “只可惜人是不知⾜的。” --这也是人类许多弱点之一。 秋已残,夜却未深。 风仿佛吹得更起劲,镇上唯一较体面的招牌又在“吱呀吱呀”地响着。 “五天之內有六七个人会来找我。”蔵花问:“六七个什么样的人?” “当然都是很有两下子的人。”中年人说:“尤其其中的三个人。” 蔵花很感趣兴地听着。 “赛小李这个人你听说过吗?”中年人间。 “小赛一出,小李逃的赛小李?” “对的。”中年人喝了口酒。“他出道六年,”飞刀出手只有十六次。”“从不虚“?” “从不虚”!“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长街上。”就算他的飞刀再厉害,有一点他绝对比不上李寻的。”“哪一点?”“李寻的飞刀出手是为了救人,他的飞刀是为了杀人。“蔵花说:“这一点他就比不上小李飞刀。” 中年人同意地点点头,接着说:“第二个人的名字,没听过的恐怕很少,”“是吗?” “龙五公子。” 蔵花眉⽑微皱。“广东龙五?” “好像只有这么一个龙五。” “看来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。”蔵花仰首望着夜空,沉思一会儿,接着问:“那么第三个?” 中年人不答,反而慢慢地举杯,慢慢地喝了一口,却也不放下杯子,就这样举在手上。看他的神情仿佛在思量着怎么用词,又仿佛整个人已空了,什么都没在想。 凤不知何则停了,大地一片宁静,静得会让人心虚。 风虽停,寒意却更甚。 寒意只是令人感到冷,挣却让人怕。 --有些“专家”曾试过,人待在一间百分之丸十静音的房间,一个半小时就会“疯,不超过三个小时一定杀自。蔵花似乎不喜这种”静“的感觉,她大声问:“第三个到底是何方神圣?” “不知道。” 中年人的回答,令蔵花吓了一跳,她瞪大眼睛望着他。 “不知道?” “但愿我能知道他是谁?”中年人终于将杯子放下。 “传说中,他手上通常都拿着一个元宝,整天疯疯癫癫的。” 蔵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下午小乞丐的一举一动。 “他若笑嘻嘻地将元宝送给你,就表示你已跟阎王结了亲戚。”中年人说:“不出三天,那个人就不见了,”“不见了就是死?”蔵花问。 “死还好,最少也有尸体。”中年人说:“碰到他,什么都不见了。” “什么都不见了的意思就是他不但要了命,连尸体也要?” “大概是这样。” 蔵花脑中小乞丐的影像更清晰。 这么一个可爱的人,会是中年人口中的杀人魔王吗?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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