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懒猫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郎君魂 作者:欧倩兮 | 书号:11217 时间:2015/3/25 字数:14611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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斑腾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…“他”一定会出现。 斑腾云一向是个冷静沉着的男人。十岁那年他就已经接受过考验…老天安排让他放学回家的时候,亲眼目睹喝了假酒的父母,双双暴毙在屋里的一幕。所有人称赞这个遭遇不幸的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和自持,或许这样,他们才不必过度赔上自己的同情。从此以后,坚强和自持成了高腾云的人生态度。 他伪装得太好,以至于内在那一个“他”那个忧悒、失落、无助的“他”从来没有冒头的机会。高腾云不让“他”出现,以为能够牢牢压制住“他。” 其实高腾云不是不明白,他早晚会崩溃。事实上,这个世界如果持续不美好下去,活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,都会有崩溃的一天。 斑腾云的问题在于,他崩溃的 ![]() 事情从一份掉在地上的报纸开始。 这天下午,他刚杀掉一个人,身上斑斑点点染着那人的血渍,一把银光霍霍的小刀居然还在手上。 通常,做完这份工作,他是不会把工具还拿在手上的,而且,他也没有感到心情沉重的必要。干他们这一行,如果不习惯儿到死人,那表示他还不上道,是个菜鸟。的确,二十八岁,在这一行仍旧被视作是生 ![]() 他自己也猜不透,今天的情绪怎会陷得这么低。走过白森森的长廊,入鼻尽是死的、病的。充满忧患的气味。一个老头子歪在靠墙的廊椅上,冲着他叫:“喂,你踩着了我的报纸!” 他脚步一顿,就顿在那张报纸上。“山地悲歌”斗大一行标题, ![]() 老头子越发叫嚣起来:“做什么?这是我的报纸!”有一种人,对于不值得争的东西,特别争得厉害,由于他生命里的寒伧。 斑腾云徐徐转过去,看着老头说:“你要我拿出十五元买下它吗?” 斑腾云有一点不自知,正因为他生得凝眉深目,眉宇间总是带一股峻 ![]() ![]() 这老头似乎到此刻才对他有新的发现…他身上的血迹太清楚了,手上一把刀那更忽视不了?贤纷友柿搜剩懿桓市模苁断唷?br> “算啦,反正-…是昨天的报纸了,”而且不是他的,是人家扔在椅上不要了的。“这年头,总有人比我更倒楣。”老头子喃咕着,歪歪斜斜的,就像这辈子历经的人生路,走了。 斑腾云一双眉结得紧紧的,在意的不是那老头,是那张报纸。他就着窗下的光读那篇报导,由于是夕阳余晖,染得版面上一片血红。 果然是洋洋洒洒的一篇报导…经济势力向山地侵略,人们只有近利,没有远见,滥垦滥伐,种茶种果,兼之山葵槟榔。森林被侵蚀掉了,于是大地反扑了,半个月前的一场洪水造成山崩地裂,士石 ![]() 斑腾云手上的那把刀,现在好像 ![]() 抬起头,望出去拱型的长窗,一条街外的报社大楼正对着他…这素以自矜,历史最久,言论最公正的报社,每天把事实真相告诉社会大众…他硕长的手把那张报纸一拧,举大步便往外走。 出了大门,过了大街,一路人车纷至杳来;这个社会一向拥挤得使高腾云觉得不快乐。 他依然赫赫然跨入了报社大楼,没有让不快乐阻挡什么。 警卫正和一名时髦女子调笑着,忘记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,高腾云从他身边走过去,笔直朝电梯去。警卫却及时回过神来,在他背后叫道:“这位先生,你有什么事?” 斑腾云回过头,脸上一抹笑,冷峻的。 “贵报有篇报导写得太 ![]() 掉转身,才发现有个女孩缩存电梯角落,抱着公文袋像抱着盾牌,显现出一脸的害怕。 她是该感到害怕,和她一起关在这电梯间的,是个浑身血迹的男人,不是圣诞老公公。 他同情她,但是需要她帮忙。“告诉我,编辑部在哪一楼?” “六-六-六-” 他伸手按了六楼的钮,没有去安慰这个吓得都结巴了的女孩,因为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。 他常常连要对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。 六楼的编辑部沸腾得像个蚂蚁窝,在这里讨生活的人也像群蚂蚁,一忽儿冲来,一忽儿跑去,但是高腾云怀疑蚂蚁比他们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 他逮住一名卷着袖子,把笔架在耳上的瘦个子,报纸一横到他鼻尖,问:“写这篇报导的记者在哪儿?” 这瘦子天生一张青苍的脸,什么时候他都可以神经贸的发起抖来。这会儿他却一僵,上下觑高腾云一眼…他在报社好夕混了几年,人也算灵光,现在他该怎么办?这陌生男子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,分明是上门找碴的。报馆被人找碴,也不是头一遭,但是别人举标语、丢鸡蛋,这人却拿了一把刀!天知道他是不是一路从大门杀上来的,他身上全是血迹!瘦子自忖,如果他把同事指出来,他同事会吃大亏,如果他不说,他自己会吃大亏!瘦子正值天人 ![]() 这回来的是个阔脸,瘦子马上放弃内心的道德挣扎…不能怪他,是阔脸自己送上来的。他手一指说:“呃,就是他。” 斑腾云 ![]() ![]() 阔脸很有危机感,马上往后退,一边提防对方的刀子,一边表明“这…这是集体采访的新闻,我是召集人,挂个名,稿子不是由我执笔。” “那么是谁?” “先生,你…”“我问你,这篇报导是谁写的?”高腾云再也按捺不住,咆哮起来。 办公室所有人都被惊动了,包括瘦子和阔脸,全体纷纷往后退,谁也不想和一把杀气腾腾、直 ![]() 人生的挫败,真的是无所不在吗?高腾云心想,挥着刀子但不自觉,对着这群张口结舌的呆子吼道:“写这篇“山地悲歌”的人到底是谁?” 就在这时候,有个人撞进编辑部,一壁用一口清脆的嗓音嚷着问:“什么时候截稿?我还有多少时间?” 斑腾云回过身,入眼所见是个年轻女孩,纤长身段,穿黑色紧身 ![]() ![]() 这女孩年纪不过二十三、四,明眸皓齿甜孜孜的一张脸,留一头看来非常不驯服的鬈曲短发,从来没法子梳好它。在这 ![]() ![]() 她不是没有女人味,但那模样儿,毋宁更像一个顽皮漂亮的小男孩。 她眨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,整个人洋溢着盎然的精神,此时她往办公室一瞧,极为勾整的一双眉蹙了起来。 奇怪,今天的办公室好像成了快要沉没的铁达尼号,所有人相依为命挤在船的那一头。 她喊:“你们这是在干嘛…” 话未完,她突然见到前面五、六步的走道,堵了个男子,他的脸庞映入她瞳心,顿时间轰然一响,不知是响在脑海,还是响在心房,只知 ![]() 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恍惚中,她惊异自问:这个男人是谁?哪里见过?为什么看到他,她有一种…有一种上辈子就和他相识的感觉?她 ![]() 他很高,很黝黑,神态十分严峻,浓眉底下嵌着深陷的眸子…眸里藏有许多心事。他的眉宇极具英气,却敛着一般沧凉感,他身上一种特别的、凝重的气质,加上那一身肤 ![]() 女孩呆望他半晌,用一种近乎是畏惧的口吻问他:“你…你是谁?” 他没有做正面的回答,只道:“我来找一个人。” “什么人?” 他扬起手中的报纸“山地悲歌”那版面对着她。“写这篇报导的记者。” 女孩闪动的眼睛蓦然张大,一口气由她 ![]() ![]() 然而就凭这股气氛,这女孩的表情,高腾云却先懂了。 “山地悲歌…”她呐呐地,向前移二步。“那…那是我写的。” 整座办公室里的呼吸声全告中断,好像再也没人需要氧气似的。 斑腾云也移二步。现在两人相距不到三步了,彼此相看更仔细,也更心悸。高腾云若把手举出去,可以碰到她的脸颊、她的下巴;他的刀尖,可以抵在她的心口…“你写的,是吗?”高腾云的声调异乎寻常的柔和,怕惊动什么似的…一个心虚的人被人这样问话,是要感到惊心动魄的,但这女孩只是一脸茫然的颜色。 斑腾云对她微笑,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迫至她跟前,两人显出了一种差距颇大的比例…不知是他太高大,还是她太娇小。 他轻扬那张报纸,上头依稀还有个泥灰色的脚痕,乍看像只嘲笑的大嘴巴。“原住民,自作孽,是吗?山地乡这些人自食恶果,是吗?因为他们贪婪、无知、 ![]() 一句句都是咬出血来的力道,都是摔向脸上火辣辣的巴掌。 女孩骤然变了 ![]() “但这就是?的意思,?所要表达的,所谓山地乡的内幕、原住民的实况。?知道的就只有这些,浮面肤浅,以偏概全,?能表达的也只有这些!” 女孩把嘴 ![]() ![]() 这男人在指责别人之前,都不想一想吗?这些话在于他或许只是 ![]() 为这篇“山地悲歌”的报导,她上山下海,废寝忘食,读资料、访专家,汇整小组所有采访稿,自认尽了心。稿成之后,采访主任也表嘉许,-切因为这是她得到的第一个上线的机会,她的第一篇采访报导…然而这火腾腾的男人赶尽杀绝的说下去:“如果?不了解自己要做什么,我可以告诉?,?要做的是新闻记者,不是新闻技术员,做报导要有生命力,要有关怀面,也要有一点人 ![]() 这女孩脸上有的一丝血 ![]() ![]() 他还真愣柱了,不能相信自己把一个前一刻还鲜蹦活跳的人,活生生骂昏倒在地上。“要命!”他大声诅咒起来,到这地步也很难判决,是这女记者还是他自己比较罪过。 他把手上的刀子随便往一张桌子扔下,蹲下来纯 ![]() 他把女孩抱起来的时候,办公室一群人还打结在那儿,目瞪口呆的,他看了就有气,吼道…“这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躺着的吗?” 这群中蛊的人这才有了行动能力,纷纷让开来,把后面一扇门推开。 “到会议室来,会议室有沙发。” 斑腾云将那昏过去的女孩抱入会议室,小心放在一张橄榄绿的沙发上,拿垫子垫高她的足部,解开她的衣领好通气。 众人在后七嘴八舌的当儿,高腾云的态度倒很冷静。果然没多久,那女孩轻轻呻 ![]() “现在觉得怎样?”他用职业化的口吻。 女孩怔仲了半晌,微弱道:“我…我肚子好空,没…没力气。” 要他猜,他差不多可以猜对。 “你多久没吃东西了?”他质问。 “昨天晚上到…到现在。” “为什么不吃?”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 ![]() 后头有人抢着说:“我去冲杯咖啡。” “最好弄杯热牛 ![]() 她十分茫然。“轮胎和人?” “轮胎不需要吃东西,人需要。” 她挣动起来,大约是想到刚才这人强悍的一番话,记起了要委屈,于是脸垮下来。这男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?他尽会骂人吗?她颤道:“我…我不是新闻技术员,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没良心!” 斑腾云望着她苍白因而有些楚楚可怜的脸,她的双 ![]() ![]() 他非常挫折的吐一口气,那股懊恼不是对她,而是对自己。如果他还有一点人情味,这时候就不宜再痛批这女孩的不是,再说…也许他痛批这女孩,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有权利。 现场出现片刻的宁静,静得有些紧张,陡然沙发间响起一阵细利的铃响,女孩挣扎着要起来。“稳櫎─我的行动电话响了!”顾不得自己手软脚软,急急要接,就怕错过任何一点消息。 哪知这高大黝黑的男人,用一只大手将她按了回去。“是我的。”说着,他从铁灰色外套掏出十分 ![]() 他收起大哥大,望了女孩一会见,那双眼眸的深邃,使她不自 ![]() “好好吃点东西。”他 ![]() 她怔怔望着他,轻颤着,觉得认识他,觉得…想哭了。 斑腾云从沙发边站起来,准备要走,却突然被人自后一扭,一把手铐铐上他双腕,他掉头一看…大门的警卫正喳呼着,要同事将人犯抓牢。 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高腾云诘问。 “你携带凶器闯入报社大楼威胁员工,我们必须把你交给警方处理。” “你们必须把我放开!”他怒道“不要耽误我!我还得赶回工作岗位去救人。” 警卫上下觑着他,对他一身的血迹和狼狈讥道:“哈,说你去杀人还比较可信,救人?” 他冷笑起来。“我看你的举止行动,还是二百年前未开化的生番…” 这句话是一刀 ![]() 斑腾云 ![]() ![]() 騒动中,忽有一个苍厚的声音响起:“这里是怎么一回事?” 会议室来了位长者,满头银发,服装整饬,富有威仪地在口中叼 ![]() 他是本报的大老,社论的主笔,在报社的地位只一、二人之下。他忽然把那霜白的眉一抬“咦”了一声说:“高腾云,你怎么在这儿?” 人群里有人诧问:“周老,您认识这个人?” “认识呀,还很 ![]() 周老把高腾云送到报社大门。 斑腾云终于表示了歉意“很抱歉,到您的报社惹了麻烦。” 这位长者只是拍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快回医院去吧!急诊处等着你呢。”怡然 ![]() 烟,目送他过街。 斑腾云三脚两步赶回医院,重新走过下午拾获报纸的长廊,不 ![]() 他一直很能够把情绪埋藏在内心,像今天这样激动的表现,在他是失常。 糟的是,他有种不妙的预感,这失常的现象,似乎不准备到此为止。 很快他那预感就得到证实。 一脚踏入急诊处,这一向是病急惨慌的地方,他先听到一阵痛苦的哀叫-小病 ![]() 他蹙眉询问在场的医师,得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答覆:“要先正确诊断才能处理。” 斑腾云只觉得一股气冲上来,这些人到何时才能学会要看“病”更要看“病人!”任由患者在那儿叫苦,难道他们真的无动于衷?他 ![]() 小护士跑去准备针葯了,被高腾云挤开的那名医帅,吹胡子瞪眼睛要来与他理论,慢了些许,另一名护士奔来,急道:“高医师,快来!有个重伤患者!” 担架上瘫着一具瘦小的身躯,头脸都是血,人已经没有意识了。高腾云才看一眼,一颗心便直往下沉。 还是个少年,由其脸庞轮廓看得出来,是个原住民。 “什么意外?”他问,心情不自然地起悸动。 “从一百公尺高的工地摔下山谷。” 脑袋削去了半边,鲜血汨汨直 ![]() “真可怜,才十三岁,是个布农族的。”一名护士说。 斑腾云的心像被一只拳头打了一记。止血、针葯、 ![]() “说是跟他爸爸去上工,山路的铺网工程,天太黑,一个失足…”护士说。 一名细皮 ![]() ![]() “没办法,听说家境很苦…” 斑腾云 ![]() ![]() 呼吸,快呼吸…他心里直吼,吼他自己,吼这垂危的生命。 “高医师,病人的心跳…” “电击!”他咆哮。 一次,二次…要命、要命!快呼吸!三次…病 ![]() 心跳停了,呼吸停了,瞳孔已经放大…生命已去,血,却依然幽幽淌下来。 七点一到,伤者宣告死亡。 孩子的父亲,一个黧黑的布农族汉子,倒坐下来,用脏的双手蒙住面孔,嚎啕大哭。 斑腾云立在那儿,戴着手套的双手,再度染了血,沉甸甸地垂着。下午,有个癌症病人在这双手里死去,现在,另一个重伤病人同样在这双手里死去,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冷笑…他所从事的真是救人的职业吗?或者他只是一名使者,专把人命 ![]() ![]() 因为,他也是部族里的一份子,他体内也 ![]() ![]() 他也是布农族的儿女。 斑腾云闭上眼睛,脑海闪过-幕幕族人在现实里、在当今这个环境里,个个像兽一样拚斗、挣扎、 ![]() 难道曾经鹰扬的部族,曾经身为这座岛屿的主人家,如今就只能在社会黑暗的底层爬行,永远,永远也没有再站起来、与这块土地上所有人一样昂首阔步的机会和余地?高腾云身心都在 ![]() ![]() “为什么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做工?为什么不好好栽培他,让他受教育,让他学技艺,让他像个正常的孩子快快乐乐的长大,给他一个机会,让他将来在这社会上能有立足之地?” 不公平,高腾云明明知道他对这汉子的质问不公平,他比谁都要明白这汉子背后会有的苦况、他的无能为力,可是高腾云控制不了白己。 他的心也碎了。 那恸哭的汉子吓怔住,满是红丝的眼睛却滚出更豆大的泪珠,他 ![]() ![]() 急诊处一时的骇静,被那细皮 ![]() ![]() “家里苦就该有家庭计画嘛,生那么多孙子做什么?事先也该打好经济基础,平常少喝点酒,你们山地人就是贪杯;劣酒、私酿的,灌了一堆,还有人不要命去喝假洒,医院老有喝出问题的山地人上门来,送了命,怪谁…” 这实习医师或许了解别人的问题,对于自己的问题却有些迟钝,因此他完全提防不到高腾云突然一拳挥过来,结结实实击中他娇生惯养的下巴…他被打得往后仰,整个人张贴在白色的墙上,和现场的所有人一样,都骇呆了。 斑腾云却指着他,额上一条筋牵掣着,咬牙道:“在你对事情有真正的认识之前,闭上你的嘴巴,少充专家!” 小医师心疼地捧着脸,还是不明白这肿了的下巴是怎么来的。 斑腾云发这么大的火,传出去没有人会相信!在同仁眼中,他是个稳重、优秀、判断力强的医师;似乎 ![]() 就算是从前还在医学院里,师长和同侪也早就对他刮目相看。课堂上,他能和教授讨论深入的问题,用一口纯正英国腔的英语和外籍老师对答如 ![]() 因为他有高大的英姿,深眸高鼻,气质凝重,许多不知情的人情想他有着外国血统,后来隐约知道,他曾被一对来台从事医学研究的英国老夫妇所收养…外人对于他的了解,也仅止于此。他从不谈论自己的身世。 斑腾云不谈论自己的身世,那是因为他知道,别人不会懂得他的身世对他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,别人不会懂得他多么想要回到他真正的世界里去。 丢下众人错愕的眼光,他一旋身,大步离开急诊处。穿廊过门,一路的走,走出大楼,终于来到花园这道回廊。 这里,人稀,灯暗,四下静悄俏的。他撑着柱,像撑住一颗疲惫的心,他朝遥远的夜空望去,黑暗里望不见什么,然而他清清楚楚的知道…家乡,是在那个方向。 他的家乡呵,三百年来布农族的祖居地,层峦叠翠的在山的怀里,曾经拥抱过他,哺育过他,至今让他无论是醒着,或梦着都念念不忘的…哮天部落。 和从前一样,一想到家乡,他的部落,他的族人,高腾云的心便痉挛起来,牵动一股由来已久的剧痛。今天这股痛,更是痛到了极至。 那篇报导至少有句话说对了,哮天部落的确在唱着一首山地悲歌。 部落的贫困,使得他的族人一批批离开山村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终于,社会无情的竞争,又将他们驱赶回部落,然而族人面对的却是更大的困境…狩猎生活无以为生,世代居住的土地被平地人把持、侵占、不当开发,到最后…来了更大的浩劫。 斑腾云内心的那阵痉挛,蔓延到全身,他想到半个月前在电视、报上所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…哮天山区山洪暴发,可怕的土石 ![]() 淹没他的部落,淹没他的族人…淹没一个部族生存的希望。 此时,高腾云整副身躯都在抖索了,知道他最后那一点自持的力量也告瓦解。他不再记得,也不在乎有多久不曾哭过了,泪水要崩落,就让它崩落吧…让它像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或许处在情绪的低 ![]() 才一腾过身,高腾云即刻看到那人。 他是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,天生又具有坚强的意志力,一向不轻易害怕,可是现在,他整个地被一般莫可名状的寒意涵盖住。 那个人站在蓝沉沉的月光下,一脸鬼魅般阴郁的颜色,假使他是鬼魂,高腾云不知道鬼魂也会有那种心急焦苦的表情,好像赶往幽明两界,一切都来不及。他穿一身传统布农族的衣装,豹皮绣布,已经极其罕见了, ![]() ![]() 他的双眼,同样闪着寒光,与高腾云相同的眼;那嘴型,那鼻梁,那深刻分明的脸庞五官。甚至于那副特别昂藏高大的体型…都挑不出有哪一处,不是与高腾云自己生得一模一样!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在这里装神弄鬼?”高腾云这一声怒问带着恐惧。 “我乃哮天部落的青狼。”这鬼魅一般的布农族青年,用一种奇怪的古腔古调说,一副态 ![]() 斑腾云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发冷。青狼…也正是他布农的本文,以祖先为名,亦是布农家族的传统。他依然记得,儿时,父亲如何一遍遍向他传述家族世代英勇,迭出英雄的故事,特别是二百年前一位名叫青狼的战士…“这算什么伎俩?你为什么…”哦,他痛恨任何让他看来像个傻瓜的状况。“为什么长相和我一模一样?” “我就是你…”他睨视高腾云,一字一字的说:“生生世世之前的你。 我越过时空之界,来到这里,本以为…” 他的神情突然转为愤恨,一种由极度失望而来的愤恨,厉然道:“要知我自己的来世…你,竟是这般懦弱、无用,尽管流泪哭泣的男人,我也犯不着苦苦跑这一趟!” 冷不防这叫青狼的男子,就像一匹狼一样扑过来,高腾云被撞倒在草地上,被这男子强劲的一双手紧紧勒住颈项,失掉了呼吸。危急中,他的反应也一样猛烈,他抓住对方的臂膀一翻身,反过来跨在他身上,给他一拳。 青狼闪过那一拳,双手松开那么一下,马上又回来扯住斑腾云的衣领,两人打了个滚,高腾云再度被压制在下,咻咻地 ![]() 青狼充满不屑的说:“你只是个无用的男人…你连搏击的技巧也不懂!” 斑腾云发一声吼,生平他最受不得别人轻藐,说什么都不愿示弱。上医学院,独立求学生活,成为专科医师,凭的是一股傲气,这时候这股傲气被他用来和这对手搏斗。 他不是没有学过布农族的角力,小时候在部落,父亲就是训练他的师父…高腾云赫然抬起膝盖,一个倒栽,借力把青狼甩了出去。 他听见扑通一声,一阵水花溅起又落下,他躺在草地上,脸孔被溅得都是水渍。而青狼成了池里的一条鱼…这家伙口口声声骂人无用,好像自己是什么开天辟地级的大英雄,这会儿恐怕也难自称是好汉。 斑腾云绝不是同情他,可是他 ![]() 草地上远方暗蓝的池塘,除了几道银丝般的涟漪 ![]() 他从地上爬起来,提着戒心绕池子一周,左顾右看,也只见到树影摇动,四下渺渺,那个上辈子的他…如果他真的相信的话…怎么找就是连个影子也没有。 “喂…”高腾云对空喊道,最好这四周没旁人在,否则属于这一类的状况,很难向神经正常的人解释清楚。“你不是说你辛辛苦苦越过时空的界线来的?怎么,才打了一架,就这样马马虎虎走了?” 一片阗静。 斑腾云内心的谜团滚得更大,他慢慢靠着池子蹲下,伸手去 ![]() 蓦然一只手破水而出,一把揪住他的 ![]() 斑腾云在水中挣扎得就像碰上了水怪,好不容易泅到池边的时候,觉得自己已经断了气,怎么 ![]() ![]() “你的水底功夫不怎么样嘛。” 斑腾云愤然抹去满脸水气,最恨人家挑明了他是旱鸭子,在水里像条虫。 五岁那回溺过水之后,他就痛恨下水,但是,他干嘛让这家伙知道!“打了这两下,陆上、水中全不行,”那个自大狂摇着头,啧啧连声。 “我不懂你怎么做个男人!” 斑腾云怒火中烧,嚷道:“真要打,我可以跟你打到天上去!” 从回廊那端斜过来的光,照见青狼的面色忽然间泛白了。半天,他呐呐道:“在…你们这个时代,人已经可以在天上飞了?” 斑腾云闻言,还真愣了一下,也只有青狼那种认真的程度,使他大笑起来。 “没错,”这下是他占了上风,在这土包子面前简直是得意非凡。“在我们这个时代,人已经在天上飞了。” 完全是在给高腾云造势,否则不会不倔不倚在这一刻天空恰好来一架飞机,青狼昂首,只见黑色的天际如天外来星,一个闪烁庞然的异物轰轰隆隆,朝他们当头而来。他骇然跳出池子,半身匍匐在地,如临大敌的喝道:“天外来的怪灵!” 斑腾云没有比这时候更接受距他们的生活圈只有一公里,平常把他们扰得要疯掉的飞机场。他忍住一肚子笑,慢条斯理爬出池子,忽然间得没事做,整理起 ![]() 吻也变得同样的悠哉。 “那不是什么怪灵,”他甩着一只带水的袖子,很无心的对准了青狼的头脸。“那就是我们飞上天的工具…叫做飞机;基本上,除非它发生故障,朝你冲下来,否则它是无害的,你大可不必对它摆出一副作战的姿势。” 直到那可惊的铁银色大鸟由逃讠越过去,青狼才吁了一口气,放松全身的姿态。“飞机…”他喃喃道,紧盯住那远去的光点不放,慢慢立起身子,充满了惊慑与敬畏-这时代人已经可以在天上飞了,他们有一种叫做“飞机” 的用具,近看如巨鹏,远看是星星!“巴奇灵没有骗我,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时世…” 斑腾云一震。“巴奇灵?”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名字。 青狼依然在观星,口里应道:“我们哮天部落的大巫师。就是他用法术把我送到这里来的。” 现在轮到高腾云感到惊慑和敬畏,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公平。巴奇灵是二百年前布农族最伟大的巫师,具有通天化地的本领,留下许多传奇,至今老一辈族人提到他,依然敬之如神…高腾云瞪着青狼,这男子与他如出一辙的面貌,还是令他见之心惊,情也不能,不信也不能,不 ![]() 青狼掉过头,不耐烦的对他叱喝:“你这笨人,我说过多少次?我是你,前世的你,是巴奇灵用法术使我穿越时空,到了这里的。” 斑腾云用力摇了摇头,开始担心自己这副长期被誉为绝顶的头脑,已经有败坏的现象,如果有,那么一定要怪这个蛮里蛮气的、跑了二百年远路专程来找碴的家伙!尽管他是怀疑的多,肯定的少,他不能不问:“你穿越时空而来,目的是什么?” 这一问,却使得青狼霎时回过神…目的!他的目的!他掠过来,狠狠抓住斑腾云的手腕,急叫道:“真真人呢?她人在哪里?快带我去见她!” 这人手像铁爪!斑腾云痛得牙齿都要掉下来,一怒,反 ![]() “放手!否则别想我带你去见任何人!” 青狼吃了一拳,陡然甩掉高腾云的手,发出一声奇怪的呼啸,转身便冲到廊下,去拔他那把 ![]() 显然取了家伙要回来和高腾云拚命。 斑腾云心里先冷了半截,把眼睛闭上…恨起巴奇灵来了。 看来大巫师巴奇灵根本是个老胡涂,放了青狼这浑小子来此,没有一点种族兴亡的责任心也就罢了,还尽要找人厮杀。 斑腾云还不及想好如何对应,青狼已是猎刀在手,汹汹奔了回来。高腾云马上往后踏,恨不能够变出个法子,把这“番”打回一百年前,他应该乖乖待在那儿的世界去。 及至瞧见他的表情,高腾云却傻了眼…这小子手里把持着武器,整张脸却是眉开眼笑,一副喜不自胜之状,前后像换了个人,哪里是来找他厮杀的?“快,快,”青狼只管催促,一刻都按捺不了。“带我去见她…去见真真!” 真真,无疑是个女人,一个男人提到女子时如此欣喜亢奋…现在高腾云能够做点揣测了。 他端详青狼,沉着地说:“如果你是需要我帮忙,你总得先告诉我真真是什么人。” “啪”一声,青狼手上的刀落了地,前一刻喜洋洋的脸孔瞬时丧失了血 ![]() “你少跟我装傻,说你不知道真真!你知道,你一定知道,你应当跟她在一起的!” 斑腾云文风未动,看着眼前这张脸孔与他生得毫无二致,但是刻满了绝望之 ![]() 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,或者听说过一个叫真真的女人。” 青狼彷佛再也站不稳,想把高腾云推开,自己却歪斜往后颠,重重倒坐在地面, ![]() 斑腾云就像从镜里看着自己在落泪,扭曲了的一张脸,格外感到不忍卒睹。他深深蹙起眉头,问道:“真真究竟是谁?” 冷风里,青狼哑了的声音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惨凄侧。 “她是我的 ![]() 斑腾云的心一凝,忽然有种沉甸甸的感觉…他会听到一个他宁可不要知道的故事。 然而青狼带着他的命运,已经找上他了。 WwW.LaNm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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